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李星鹭直觉不妙,她生怕这桩命案又牵连到自己,因而不敢停留在原地。
但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方才家宴上的众人已然被簇拥着出现在谭老爷居住的霁月院门口,而领头的正是叶姨娘。
这熟悉的情景,几乎和谭秀林被害身亡的那晚一模一样——案发现场只有她和死者,又那么‘凑巧’的被一群人撞见。
没错,李星鹭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她前脚才到书房发现了惨死的谭老爷,后脚就被一群人撞见她独自待在案发现场……这不是和花灯节当夜她被打晕在谭秀林的尸体旁边异曲同工吗?
距离她上一次洗脱冤屈才过去多久?
李星鹭有些无奈,她怀疑自己是有些倒霉气在身上的,要不然怎么回回都能遇上这种被人陷害的圈套呢。
“老爷!”
连尖叫声都和那晚一样,只不过——李星鹭看向发出哀鸣的叶姨娘,对方远不如直面女儿尸体的谭夫人坚强,高喊一声后就直接晕了过去。
谭老爷的其余几名妾室也被吓坏了,紧跟在叶姨娘身后当场倒下。
年幼的四公子和五小姐被手疾眼快的下人抱走了,免于因看到父亲诡异瘆人的死状而留下阴影,但二公子谭腾扬和三公子谭腾逸就没那么好运了,在瞧见谭老爷的尸体后,他们一个惊恐交加以至于腿软站不稳、另一个直接到旁边吐了起来。
四小姐谭梓茵亦是脸色煞白,但谭老爷的众多家眷中,竟然只有她一个人敢踏进书房里凑近去看他的死状,甚至扑在地上为他痛哭。
观察了一出闹剧后,李星鹭有些意外和吃惊——这群人沉溺于恐惧和悲伤之中,居然没有一个站出来责骂指控她,这倒与她预想中的发展不太相符,毕竟同样的处境下,在谭秀林一案她都差点被拖进县衙大牢了。
“你这个狠毒的死丫头,竟然对老爷下此毒手!”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李星鹭循声望去,只见管家谭贵正强装镇定地用手指向她、却没有掩饰好周身的颤抖——方才她竟忽略了谭贵,没想到第一个发难的人会是他。
“谭管家何以如此果断?奴婢从举办家宴的正厅来到霁月院的书房至少需要一刻钟时间,而你们几位很快就赶到书房,期间的短短一瞬息根本不足够让我杀掉一个大活人。”
李星鹭没有喊冤叫屈,她知道这里没人关心一个婢女是否冤屈,但定然有人希望抓住杀害谭老爷的真凶、而不是任其逃脱罪责,所以她必须有条有理地证明她不是凶手。
“况且——”
她抬起右手指了指被吊在书房半空中的尸体,又用左手指向自己:“奴婢这细胳膊细腿的,既不能够控制住身形高大的老爷,也没有力气将他的尸体吊上去。”
李星鹭自认这一番解释至少能够减轻她的嫌疑,把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却不料谭贵对此嗤笑一声,继而不依不饶道:“上回你给小姐验尸,脱口便能说出小姐死于什么毒药,可见你精通药理,说不准你就是先用药迷晕了老爷,而后再行凶!”
“既然谭管家你这么说,奴婢大可以为老爷验尸,查探老爷体内有无药物,看一看你的猜测是否正确。”
李星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顺着谭贵的质疑提出了验尸的要求。
但谭贵反而揪住她的话,摆出一副愤慨的姿态怒斥道:“老爷他尸骨未寒,你怎能损毁他的尸身!该不会……你想趁着验尸的时机毁坏证据,好遮掩你犯罪的痕迹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星鹭这时也明白了,谭贵就是一心想要把谋杀谭老爷的罪名安到她身上。
她可不愿意给人当替罪羊,于是回应的口吻不再谦恭:“那怎么办?你报官吧。”
若是换成潘县令来查办此案,李星鹭自然不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她知道沈舟云此时还停留在清远县县衙中,而她相信他会秉公查案——就像处理谭秀林的案子一样,他会不吝于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
于是李星鹭主动提议:“我并不心虚,愿意配合官府的调查,但除此之外,谁也别想私自给我定罪。”
眼看在场还清醒着的四小姐、二公子等人有些被她说动,但谭贵却再一次开口否决:“大小姐出事后,县里对咱们谭府的非议本就不少,若是老爷的死讯再传出去,怕是更要损耗谭府的名声。”
闻言,二公子谭腾扬顿时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而方才差点要为李星鹭开口的三公子谭腾逸也闭上了嘴,李星鹭意识到这两人继承了谭老爷冷漠好名的性情,她内心一阵无语。
最后,她只能望向四小姐谭梓茵,但对方却再次陷入到丧父的痛苦中,没有心思理会她。
“来人,将这个谋害老爷的死丫头给押到柴房去!”
谭贵已经开始高声呼唤守卫,命令他们押走李星鹭,她左顾右盼,只能打起了抓一个人质做威胁的想法——为防谭老爷哪一天怒气上头要打杀她,李星鹭的确在袖中藏了沾过毒药的锋利簪子,现如今她也只得凭此来自保了。
她当然知道挟持主家是重罪,但总好过直接走入丧命但绝境——谁知道她被押到柴房后会发生什么?最坏的结果,谭贵会为了坐实她杀害谭老爷的罪名而杀她灭口。
守卫在一步步向李星鹭靠近,李星鹭在不动声色地走向晕倒在嬷嬷怀里的叶姨娘,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喝止了双方的行动。
“住手!”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来人身穿素衣、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未簪钗饰,但这副寡淡的装扮却难掩其凌人气势。
竟是谭夫人。
谭夫人迈着不缓不慢的步子走到李星鹭身前,将她与谭贵等人隔开:“她是阿秀的贴身婢女,就算阿秀身故,也轮不到你们随意处置她。”
听了这话,李星鹭深感五味杂陈,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困境下,唯一一个愿意开口保她是谭夫人。
“夫人可知有多少人曾看到这丫头被老爷斥责惩罚的场面?她既有杀人动机又有时机,可谓嫌疑深重,而您是老爷的妻子,怎能袒护于她?”
谭贵却意外的坚持,他搬出谭老爷,欲图以此来压制谭夫人。
但他这一招显然不管用。
李星鹭听见身前的谭夫人冷笑了一声:“老爷已经死了,我的长子腾文是下一任家主,他在外求学未归,而我作为老爷的遗孀、大公子的母亲,理所应当有掌家之权,轮得到谭贵你一个小小管家来忤逆我吗?”
谭夫人赵德欣出身江州望族,嫁与富甲一方的谭老爷后,两人育有二子一女,除却已经亡故的谭秀林和三公子谭腾逸以外,还有谭府的大公子谭腾文。
李星鹭从原主的记忆中没找到多少与这位大公子有关的片段,只知道谭腾文如谭秀林一样被家族寄予厚望,他拜入江州最有名的云浮书院苦读,终日忙于学业,连过节时也不曾归家。
原以为赵德欣的这席话能镇住谭贵,没想到却惊醒了叶姨娘。
“谭家家主之位自是属于大公子,但老爷的私产却应该交给他属意的人。”
只见叶姨娘被她身旁的嬷嬷搀扶着起身来到赵德欣面前,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这是老爷不久前写下的,他要将自己的私产全部留给耀儿,白纸黑字的,夫人您可不能不认啊。”
“老爷死了。”
赵德欣一把拍掉叶姨娘手中的信纸,再次重复道:“老爷死了,没人能证明这是他的遗嘱,而若是我开祠堂请来谭家族人,没有谁会质疑腾文应该继承谭家的所有产业。”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而无论是叶姨娘的女儿谭梓茵还是赵德欣的儿子谭腾逸都插不上话——这不是普通的妻妾之争,赵德欣从不与谭老爷的妾室争宠,叶姨娘也清楚自己无法取代赵德欣,所以二人以前没有起过正面冲突,谭老爷的后宅的确算得上和睦,但前提是不涉及利益。
一旦涉及到除了宠爱这种虚无名头之外的切实利益,赵德欣就不肯退让了,而叶姨娘也不愿意轻易放弃。
李星鹭回眸望了一眼被吊在书房中没取下来的尸体,心中感到莫名的讽刺——这就是谭老爷追求的利益,他为了利益可以牺牲家人,他的家人当然也会为了利益而漠视他尸骨未寒、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案发现场就争起财产。
“夫人,叶姨娘所示的遗嘱确是老爷亲笔所写,那信纸末尾还盖着老爷的私印呢。”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为了报复赵德欣还是别有所图,谭贵开口为叶姨娘做了证。
李星鹭的目光不由得在谭贵和叶姨娘之间来回巡视——叶姨娘敢拿所谓的遗嘱出来做文章,必定事先准备好了充足的底牌,她不可能提前料定赵德欣会与谭贵发生冲突、借此得到谭贵的支持。
更有可能的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伙的。
这样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安排她来到书房见证谭老爷尸体的人是叶姨娘,但急于坐实她罪名的却是谭贵。
只不过,叶姨娘和谭贵显然有不在场证明……难道是买凶杀人?
就在李星鹭暗自梳理案情时,叶姨娘和夫人赵德欣仍然僵持不下,但谭贵却凭着他在府中的影响力,再次命令守卫将李星鹭押走。
她心中一凛,脑海下意识地快速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当守卫冲到她身侧要抓住她,她本能的抬起手欲点住对方穴位,与此同时,一只手臂伸过来率先将其挡了回去。
“贵府的坏名声还真不能赖先前的命案,单凭谭管家的愚蠢行事,本官就知道传闻不假。”
这声音——
李星鹭挑了挑眉,抬眸望向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仍穿着初见时的那身玄黑服制,清俊眉目间的担忧神色却与记忆中的冷峻模样大相径庭。
“你来了。”
“我来晚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李星鹭愣了愣,旋即哑然失笑。
她总算可以彻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