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又一波歌舞,宴会已经过半儿。
皇后谢卿云笑盈盈地同圣上提议:“陛下,自骊山书院重开,世家英才齐聚。前些日子,墨儿同臣妾提起东都牡丹宴,臣妾虽偶有听闻,却也想见一见这些魁首,不知陛下可有意一观?”
圣上放下酒杯,沉声道:“听皇后这样讲,朕也想一睹魁首风姿。不如借此机会,作为校考?”
“父皇,儿臣有个更好的提议,”二皇子江琮源从座位上起身,“魁首们才艺双全,校考也自然是不怕的,但这样一来,却有些无趣。兹牡丹宴虽有魁首,但其他同窗也各有长处,大多数当时诸多原因未如常发挥,与魁首失之交臂。自洛邑返京他们也勤学苦练,不如给那些未拔得头筹的人一个机会,此番才试不如让他们来,有能力者与当初牡丹宴魁首对战,取意‘战魁首’。”
“好!源儿有心了!”圣上十分满意,转头对皇后道,“源儿提议不错,你着人安排下去,朕为这才试再添个彩头,若拔得头筹,朕可满足他一个愿望,算是为这新一年开个好头。”
谢卿云回道:“陛下,臣妾早已安排了阿蓁与浮笙主持才试,源儿刚刚提到战魁首,臣妾记得阿蓁当时夺了牡丹宴舞艺魁首,她怕是不便参加,不如舞艺一项先撤去如何?”
圣上点了点头:“一切皇后安排便是。”
穆京华起身福礼:“谢陛下,皇后娘娘眷顾。臣女还有一言,牡丹宴文试考的是策论,耗时颇长,不如将策论改为作诗。”
圣上听完,拍手大笑道:“穆家丫头哇,你以为朕不知你存的什么心思?策论晦涩难写,你啊你,准了!朕不难为你们这群孩子了。”
第一局理算,陈景然选择对战当时的魁首顾明暄。穆京华代为抽题,当场公布了题目:“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
陈景然这厢提笔在纸上算了起来,顾明暄则直接给出了答案:“水深十二尺,芦苇十三尺。”
“早听说顾家大郎才思敏捷,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倒是说说,这题何解?”
顾明暄如实道:“半池方自乘,以出水一尺自乘,减之。余,倍出水除之,即得水深。加出水数,得葭长。’这道题出自《九章算术》,臣闲暇时看过此书,故而会解。”
这时陈景然也算出来了同样的答案,由于解题时间过长,惜败,当然谁让他遇到的是顾明暄呢?输给他,也不算丢人。
众人也都看到了,魁首实力不凡,所谓“战魁首”也不是一件易事,第一局结束后,众人面面相觑,场面十分沉默。
江琮源此时从席间起身,底气十足:“父皇,儿臣在幽州闲暇时常练箭术,今日父皇瞧瞧儿臣是否有进步。”
圣上一脸慈父笑容,挥了挥手算是准了。
第二局,江琮源对战宋星驰。
百步之外设立箭靶,宋星驰从宫人手中接过弓箭,十分轻松拉开,动作一气呵成,射中了靶心,满堂发出几声赞叹。
江琮源挑了挑眉,朝宋星驰自负一笑,从箭筒里抽出来三根羽箭,瞄中靶心,三箭同时射出正中红心,并且其中一箭将宋星驰之前射的那一支从中穿断。
满堂哗然,喝彩骤起。
宋星驰拱手,谦逊道:“二皇子箭术非凡,臣自愧不如,望尘莫及。”
江琮源笑了笑回礼道:“谁不知宋小郎君骑射无双,承让了。”
顾明昭叹了口气,刚刚陛下也说了,谁拔得头筹,可以开口讨赏。她本以为自己只要想办法赢杜凝雪就行了,没想到还有这茬,二皇子赢了照样能求赐婚。
宋星婡坐在下方,同顾明昭耳语:“我哥怎么这样没出息,这就认输了?”
“不然你去?”顾明昭挑眉道。
宋星婡果断摇了摇头,然后道:“那是个坑,我才不往里跳,眼下谁敢驳了二皇子的面子。”
对啊,二皇子如今正得圣心,谁敢下他的面子。顾明昭有些头疼,眼睛不由得飘向了不远处的江珹墨,谁知江珹墨突然转头看了过来,顾明昭被抓了个正着,不由得心虚盯了一会儿,装作在发呆,直到江珹墨视线转移,她才松了口气。
江珹墨将某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心情突然有些愉悦,尽兴多饮了两杯酒。酒水穿过喉咙,辛辣的滋味倒觉得无比畅快,心也蓦地滚烫起来。
终于轮到了文试,韦逸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抽题前放狠话道:“顾明昭,当我的手下败将吧。”
穆京华宣布题面:“作小令《长相思》一首。”
顾明昭狡黠一笑:“让让你,你先答。”
“别瞧不起人!”韦逸瞪了一眼顾明昭,思索片刻,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来自顾明昭的压力,声音有些颤抖,“水边篱。树前陂。疏影横斜傍晚枝。幽香春自知。雪初晴,月微迷。只许寒梅分外宜。何妨开满池。”
“疏影横斜,寒梅幽香,写的不错。”皇后谢卿云夸赞道。
“臣女不才,皇后娘娘谬赞。”韦逸欠身行礼,而后十分挑衅的看向顾明昭。
顾明昭不以为意,上前几步,从容作答:“梨花开,杏花开。春风揽衣为谁裁,双燕衔音来。雪飞白,鬓斑白。塞上明月照我怀,空留燕啼哀。”
“好一个‘塞上明月照我怀’,所谓长相思,长相思,思妇春日空裁衣,塞人望月归无期,这首做的好!”圣上连连称赞,又转头问皇后,“朕记得你提过,可是顾侍郎家的女儿,作济济英才,立心天下那位?”
谢卿云回应道:“回陛下,正是她。”
结果很明显了,韦逸甩了袖子,负气离开。顾明昭朝上方行过礼,扭头便瞧见宋星驰笑得一脸灿烂,仿佛刚刚赢的是他一般。顾明昭弯了弯嘴角,脚步轻快几分,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之后几项琴棋书画,素有才女之名的顾明月皆轻松赢下,魁首地位无人撼动。正当以为要结束时,杜凝雪从席间盈盈走出,大方道:“臣女不才,自知不如顾家三娘子,只是她刚刚弹得那首曲子婉转哀泣,臣女思来想去,愿弹奏一首,博君一笑。”
想比就想比,说的话一股子茶味儿,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准备压轴出场呢。顾明昭一扭头,宋星婡也是一脸复杂的样子,两人你碰一下我,我碰一下你,极力忍耐着才没有笑出声。
宫人在大殿中央放置了杜凝雪提前准备好的“焦尾琴”,杜凝雪欠身行礼落座,轻抚古琴,指尖轻触琴弦,潺潺清泉于指尖泄出,曲调欢快而又不失雅致,似万籁寂静中一只蝴蝶,牵引着人的思绪穿越飞雪,交织、碰撞,来到繁花胜景的春日,似百鸟齐鸣,清脆悦耳,生机勃勃。时而轻盈跳跃,如同蝴蝶在花间嬉戏;时而悠扬婉转,像是微风拂过翠绿的竹林,簌簌作响。
随着曲调的深入,杜凝雪的脸上也洋溢着愉悦与沉醉的笑容,曲调欢快,似乎要让人忘却了尘世的烦恼与忧愁。当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殿内众人似乎还沉浸在那欢快的旋律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圣上如梦方醒:“若论琴艺,杜家娘子与顾家三娘子不相上下,只是这曲子,杜家娘子更胜一筹。”
大殿内,赞叹声不绝于耳,杜凝雪羞涩一笑。此时穆京华看向了顾明昭,悄悄地同她点了点头。
顾明昭随即起身行礼道:“臣女不才,也愿献曲一首。”
许是顾明昭眼神过于凌厉直白,杜凝雪向后退了几步,颇有示弱的姿态:“臣女无心争魁首之名,弹这首曲子不过因正逢佳节,为这宴席添几分荣光,稍作点缀罢了。”
顾明昭挑眉,心里腹诽,哟,以退为进,明里暗里表示自己不求名利,真不求名利,你上来弹曲子干嘛?
立马便有人出来维护杜凝雪了,江琮源不经意瞟过顾明昭,不咸不淡道:“天下邀名射利者居多,终其一生利锁名缰,得不偿失。若世间人都如杜娘子般,淡泊宁静便好了。”
圣上与皇后皆不语,只将目光落在下方的顾明昭身上。
好嘛,杜凝雪总是喜欢以退为进,而她选择硬刚。
顾明昭笑着看向杜凝雪,直接戳穿:“杜娘子这把琴真是难得,好像是焦尾琴吧?提前准备,果真用心。”
顾明昭特意加重“用心”二字,众人也琢磨出其中意味,到底是沽名钓誉,还是真的澹泊寡欲?
杜凝雪脸色有些挂不住,身形有些摇晃,顾明昭立刻出手扶住了她:“杜娘子小心些。”
而后她转身行礼,目视前方,从容坦荡:“既然今夜才试‘战魁首’,臣女献曲一首,便是为了拔头筹。若要赢便赢的坦荡些,为何要假借其他名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追名逐利不过是人之本性,臣女以为野心写在眼睛里,总比背地里满腹算计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