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邬一直都觉得程今洲多少是有些捉摸不透的,小时候是,现在也是。
好比是在这个夜风裹挟的瞬间,时邬因为他这两句话安静地看着他,而程今洲也就迎着她的视线,靠在那坦坦荡荡地任她打量。
坦荡的,叫时邬觉得是自己多想。
天气凉,连往常盘旋在路灯下的飞虫都销声匿迹,只剩下头顶树叶哗啦啦响。
时间悄然走过,几秒过去,还是时邬先退败一步地从他脸上收回了视线——
明明是个人现在站在这儿听一遍程今洲的话,都能觉出他这一段话的态度暧昧,可偏又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时邬抿下唇,淡淡地呼出了一口气,将目光挪开:“没,我没男朋友,也没人叫我疏远你,只是太久没见。”
......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明了了。
这个年龄段上的感情真的是个挺奇妙的东西,明明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她能跟卫格桦单独窝在他家卧室里待一个下午,但却没法在这个瞬间,在这片夜幕下和程今洲继续平静无波地对视。
程今洲垂眸盯着她的侧脸,似乎想从她挪开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但许久之后还是只弯了下唇:“嗯,知道了。”
他笑笑说:“回去吧,这会已经不早了。”
“晚安。”他说。
黎江的天气预报显示后面一周都是晴天,狂风大作了一整晚,隔日却是个云消雾散的好天气。
风虽呼呼的还未完全停,但太阳悬得高亮,光线打在加厚了的衬衫和头发丝间,薄薄地在空气里晕出一层光圈。
或许是窗外呼啸的风声,时邬这一晚睡得并不踏实。
七中的早读课是七点开始,时邬到教室时班内还空无一人,她放下书包打开窗通风,因为没睡好和感冒,她头脑昏沉地用手撑着脸颊,只翻开知识点大概看了二十分钟,就趴在桌面睡了过去,一直到李夏妮拿着早餐进班。
听到身旁抽出座椅的“嘎达”声,时邬抬头微眯下眼,几秒后坐了起来,她右手扶着额,往后撩了下散落下的头发丝,将视线移向李夏妮正往她桌面放早餐的手上。
“今早这风快把我吹成傻逼了。”李夏妮说:“走在十字路口要被刮跑。”
时邬听着嘴角翘了下,拿起桌面上的粥啪一声插上吸管,喝了口,说:“明天应该就好点了。”
黎江常有这样的天气,受海面情况影响大,吹个几天就消停回温了。
早餐是在李夏妮家小区隔壁买的,距离早读课还剩个十几分钟,时邬靠在那边头脑缓着神,边看着李夏妮转身把早餐放在了卫格桦桌上一份。
他们三人都爱吃这家早餐店,卫格桦上学路上路过李夏妮那,也能顺道买,但这赖床玩意每天清早一坐上小电驴就是风驰电掣疾光闪电,一路踩着点到教室,指望不上一点。
吃完早餐,时邬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回来时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风大,短暂的通风后窗户重新被关上,教室里温暖而嘈杂,正巧卫格桦风风火火地踩着预备铃从前门溜进教室,时邬坐在那垂头擦着手,抬头就望见他一步跨两米也不怕闪着腰的飞奔过来:“靠靠靠靠!差点又迟到!”
“不去参加奥运会可惜了你。”李夏妮面前立着英语书,顺着飞奔过去的身影扭回头,问候一句:“常广智在后头追你呢?”
常广智是他们年级主任,每周一三五六七,看心情的挺着啤酒肚在大门口逮人,专逮侥幸心理踩点进校但就是迟了那么几秒的倒霉孩子。
卫格桦平均每月都当三次那个倒霉孩子,有kpi似的。
“没。”卫格桦说着脱下书包撂在桌面,踮脚从同桌身后挤着蹭进座位里说:“真逮也还有洲子在后头垫底呢。”
李夏妮:“洲子?”
“程今洲啊。”卫格桦示意地扬了下头说。
话刚落完,两人的余光就顺着卫格桦扬头的方向,瞄见了正从高二那边走过来的男生身影。
预备铃已经响过了,这个点除去正从办公室慢悠悠往外走的老师外学生寥寥无几,于是教室前方正从连廊和晨阳光线里穿过来的那道身影就显得鹤立鸡群。
跟高三坐落在最后一栋,从操场回来后习惯从这边连廊穿回高二高一一样,从大门进校那也有学生喜欢从高一那栋上楼,然后再顺着连廊往教室走,程今洲就是其中一个。
“这哥真沉得住气。”李夏妮端着书,点评了一句。
“一看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卫格桦晃着板凳,边望边往嘴里塞了口大包子。
不知道是昨晚的那件沾了烟酒味还是什么原因,程今洲今天没穿校服,换了件白色运动外套,斜挎着黑包,因为走在连廊上朝太阳的方向望了眼,而被晨光下一秒刺得微眯眼。
他微蹙眉地从廊外方向轻飘飘收回了视线,一直从走廊到班级后门,走进教室。
教室里依旧在七嘴八舌地嘈杂,只是因为那道预备铃而有所收敛。
瞄见进来的身影,班级后排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往他那觑了眼,只见程今洲不慌不忙地拉开座椅,撂下包,边坐下边正巧看着班主任从前门捧着枸杞杯进来。
时邬看见了他下巴上的蜡笔小新创可贴。
期中虽才考完,但高三各科老师的进度是在出成绩前,就已经将试卷讲完了一遍。
七班的上午四节基本都按照传统的拿来讲了试卷,中午的午饭时邬跟着李夏妮和卫格桦一道在食堂里解决。
风还未完全停的原因,食堂里的学生比往常要多些,打完饭,时邬端着餐盘和李夏妮一起往卫格桦那儿过去。
卫格桦占了一桌四人座,时邬坐在他对面,李夏妮坐时邬旁边。
“怎么感觉早上吃多了,现在还不饿。”李夏妮看着自己最爱的土豆牛肉,竟然觉得没太多胃口。
“题错得多了呗。”卫格桦一语道破。
“......”
虽然成绩还未出,但试卷上留着基本的做题痕迹,最后填的什么答案大家心里也记得八九不离十,时间充足的学霸们还会把答案腾一份下来。
试卷一讲,大概能考多少也就心里有数了。
“哎,感觉这次和年纪前一百无缘了。”李夏妮半张脸贴在食堂不锈钢的餐桌上,刘海顺着方向斜斜地垂下来,双眼无神状,有气无力地趴在那的同时还能不忘激励自己:“再接再厉吧下回。”
李夏妮:“高考还远,身体和精神状态才是革命的本钱。”
李夏妮算是标准的乐天派,成绩中上,属于努把劲就能考得一鸣惊人,懒一懒就掉出年级前一百人生大起大落的那一类。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算放松也约等于养精蓄锐,等后面三个月头悬梁锥刺股,保准冲过一本线。
七中给学生留的中午吃饭活动的时间差不多一小时,等到三人磨磨蹭蹭地吃完这一顿时也还剩半节课的时间,但食堂里人员已经散了一大半。
时邬看着卫格桦起身买了三罐汽水,买完刚从售卖窗口走回来坐下时,就眼神好的瞄见了对面正从食堂二楼下来的两道人影。
其实在他们这一届刚来七中时,想在学校吃还是那种定餐定量按桌打好排排坐的就餐方式,以至于随着学校后面小吃摊和小饭店的兴隆崛起,食堂生意就愈发惨淡,直到学校痛定思痛开始改革,换成了现在的分窗口自主选择。
而二楼和一楼的菜色种类其实差不多,建了两层只是为了给学生分流,但大多数学生还是习惯在一楼就餐的,相较之下,二楼就冷清了些。
卫格桦边把汽水分别往时邬和李夏妮的跟前推,边下巴指了下,于是时邬就顺着他指的地方回头看了眼。
从二楼下来的是道Y型转折楼梯,墙壁上土不土洋不洋的还挂了几幅田园风的油画。油画下,程今洲正不紧不慢往下走着,个高腿长的还是那身白外套,蒋炽走在他身旁。
加上那会楼梯四周的确没其余人,所以卫格桦第一眼就瞄到了。
“看见洲子脸上那个创可贴没?”卫格桦伸着头,往对面的时邬和李夏妮跟前靠了靠,啧了两下:“打不打赌,一看就是女生给的。”
李夏妮手里边还正抠着拉环开饮料,闻言视线瞄了瞄,灵魂发问:“难道男生就不能买蜡笔小新了?”
时邬听着这两人的一来一往,想着要不要压个赌约。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意思了。”卫格桦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叹一声气,笃定着:“但那玩意,程今洲肯定是不会买,你就说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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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大门前的厚重塑料门帘挡住了风,一出门,蒋炽就感觉到一阵凉风往领口里钻。
眼看着这个点距离要回班还得好一会儿,蒋炽想先去球场打把球再回去,程今洲无所谓,但他这会不怎么想打,走到那见两个篮球场都已经被不知道高几的占了,于是也就直接顺道地在一旁看台架上坐了下来。
操场是空旷场地,刮得风比教学楼那边几栋楼挤出的风口好些,蒋炽难得的手这么痒,眼神瞅着球场上的球,盘算着要不要等人家这场结束就上去主动问问能不能加他,反正这么一眼扫过去有好几个人他都眼熟。
“你昨晚怎么突然走了?”蒋炽也闲得在看台上坐下来,问程今洲。
两人不在一个班,也就中午和晚上有时间碰到一块。
“有事。”程今洲嗓音冷冷清清地回,坐在那,脊背微弯地垂头看着手里的手机页面。
“什么事?”蒋炽下意识地问,有些意外,也没懂,程今洲就自己一个人在黎江,那么晚有事能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有人来给我送点东西。”程今洲说。
蒋炽照例还是坐在比他高一级的座位上,日光照耀的原因,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程今洲手机上反射出的黑屏,他弯腰坐在那,手肘搭着膝盖,像是在给对面弹什么表情包,只有大拇指按在屏幕上。
“给你送了什么?”蒋炽无聊地又问,好好的一顿饭吃半道就走了。
说来也奇怪,蒋炽这话刚问出来,就忽地又注意到了程今洲下巴上的创可贴,于是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起,还没等程今洲回答,他就又紧跟着问:“创可贴啊?”
程今洲自然地“嗯”了声。
“谁啊?”蒋炽忽地开始正儿八经八卦上了,想起来上个星期他妈还在家里念叨着,说程今洲这小孩模样长得俊,家里条件也好,以后刚好能跟她亲侄女凑一对,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反正算着两小孩差不多大。
蒋炽寻思着她妈也没到更年期啊,怎么就开始痴迷上给人说媒了。
“暗恋对象啊。”程今洲在一旁轻飘飘地说。
“暗恋你啊?”蒋炽听了思绪收回,忍不住将声音都拔高了一度。
他寻思着这暗恋都叫当事人知道了,还叫什么暗恋,明恋还差不多。只是还没等到蒋炽开口,就听着程今洲在一旁说:“不是。”
他:“是我暗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