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晴提快脚下的速度,走出卫生间,还能听见他们逐渐飘远的说话声音,估计还没走远。她刚转过头,果然看见那几个男人正往长廊尽头的右侧走。
他们应该是要回包厢。
梁晴默不作声地跟过去。
前面好几个男人围着走在中间的那个男人讨好地笑,讲笑话烘气氛的话语间也带着奉承。
梁晴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人的背影上。
没有过胖,也不偏瘦的中等身材,单从背影判断,他的年龄应该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
他留着板寸头,后脑勺那块秃了一块,细细长长的一条,看着很明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梁晴看不清那是刀疤还是别的什么,因为秃的那块不像是天生的,更像是后天造成的。
梁晴窥察的视线顺着他的脖子再往下看,通身一套款式简单的棕色外套和黑色长裤,是那种简单到一眼就淹没在人群中的低调装束,但那印在外套的背面的夸张LOGO,又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主人的高调。
LOGO很显眼,让人看一眼就知道那衣服是个昂贵的牌子货。
旁边的人讲了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LOGO男也像是觉得很好笑一般笑得十分开怀,其他人自然也就附和地跟着笑起来。
看那些人对LOGO男的态度,他应该是这群人的执牛耳。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过长廊,然后在一间包厢门前止步。
梁晴跟着停住脚步,在LOGO男正走进包厢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中间那人似乎察觉到什么,隔着他身旁的人偏头看过来,他眯起的笑眼中掩盖了凶狠的戾气。
梁晴站在那里,不躲不避,她也想看清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却突然被一股力道猛地拉扯过去,梁晴回头看去,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群等待在一旁的人,见老大停在门口,觉得奇怪,有人问了一句:“威哥?怎么了?”
被喊作“威哥”的人收回视线,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一行人在威哥走进包厢后才跟在他屁股后面走进去。
梁晴被拉到一间空包厢,里面没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光从窗边洒下。
梁晴在无意的呼吸中闻到浓烈到呛人的烟草味道,她仰着脖子问黑暗中半个月未见的男人,问:“你怎么在这?”
成嚣看着她,“你又在这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梁晴挣了挣手,却没挣开,她有些恼怒地瞪着他,“放开我。”
成嚣扣住她手腕的手并没有依言松开,他没管她挣扎的小动作,只是看着她:“你先说说你来这干什么。”
说个屁说。
梁晴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压车轱辘话,她眼里的恼怒渐渐变得冰冷,暗含警告:“我叫你放开我!”
成嚣闻言,挑起一边眉,不咸不淡瞧来的视线里带了点挑衅问道:“不放又怎么样?”
梁晴盯着他看了几秒,冷笑一声,心道这可是你自找的。她骤然抬起手,成嚣的手顺势被带过来,梁晴反手把他的手臂扣在墙面,张嘴就咬在他的手背上。
梁晴压制成嚣手臂的时候不知磕碰到哪个开关,包厢里的灯骤然亮起,把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墙上。
大鱼际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成嚣皱起眉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手臂一瞬间绷紧,手背上盘错的青筋接连冒出,凸起在皮肤上,像是要冲破某种桎梏。
梁晴下了狠嘴,咬到嘴里有股血沫滋味也没松开口,被咬的那位也不知道是不觉得痛还是太能忍了,根本就无动于衷,任由她抓着手撕咬也不阻止。
半晌后,梁晴感觉牙根使力都使得隐隐发酸,才甩开成嚣的手,却有些挫败地发现,成嚣的手还是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始终没有放开。
成嚣瞥了一眼自己手上泛红的那处,又把目光移到正用手背抹擦嘴边血迹的梁晴,淡淡地问了一句:“你属狗的么?咬这么狠。”
看他的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痛似的。
梁晴随意抹了两下嘴角,掀起眼皮打量成嚣看上去异常平静的神色,“你属牛的么?皮这么厚。”
成嚣忽然笑出了声,梁晴莫名地看着他,这人被咬魔怔了?
成嚣的笑声跟他说话时的声线不同,过了一会儿,他笑够了,恢复了低沉的嗓音,“你怎么知道?”
他反问时上扬的声调好像还带着或多或少的笑意,很浅淡,不细听分辨不出来。
梁晴没心思跟他说那些废话,她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胳膊,成嚣的手稳如泰山,跟个镣铐似的,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梁晴直言不讳:“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开我?”
成嚣唇边的笑意顿住,他对上梁晴直白的目光,“我说了,你先说清楚你来这里干什么?”
梁晴如实说:“来这儿当然是吃饭的啊。”
只不过还没吃上一口就半路打了个岔。
“吃饭,在这儿?”成嚣将信将疑地端量她的神情。“你和谁一起吃?”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梁晴毫不示弱地顶回去。
成嚣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一顿,定定地瞧着她:“和你那个男朋友?”
“是又怎么样?”
成嚣的手不自觉握紧,淡淡地说:“不怎么样。”
梁晴看着他:“那就请你放开我,别耽误我的时间。”
成嚣的视线落在她素净的一张小脸上,嗤笑一声,缓缓张开手指。
梁晴的左手脱离束缚,迅速放在胸前,用右手不轻不重地揉搓左手手腕。
拿回了自己的手,梁晴看也不看他一眼,扭头往包厢外走。
成嚣刚转过脚跟,梁晴立马停住脚步,她偏过一边脸,冷冷地问:“现在我去女厕所,难道你还要跟着吗?”
梁晴今天扎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尾,乌黑的头发被拢束得很高,发梢随着她错身的动作而小幅度甩动,刚好擦过成嚣的侧脸,带来一股丝丝麻麻的痒,成嚣移过去的眼神顿住,停留在梁晴的后脑勺。
她只问了一句,并没有回头。
成嚣没再说话,梁晴也不多等,出了包厢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
脚步声渐远,成嚣的视线落在被咬的那只手背上,规整的牙印凹进皮肉,泛着红印和血迹。
片刻后,他哂笑一声:“牙尖嘴利,真属狗的吧。”
梁晴循着原路折返到卫生间,果然杨佳佳还待在里面,她用手撑在洗手台边,身体以半歪的姿势往洗手台靠着,才勉强站住脚。
听见有人进来,杨佳佳也仍然闭着眼,她眉头紧蹙,这时的脸看着似乎比上妆后更加苍白。
往回赶的时候梁晴走得很快,见到杨佳佳时她却放慢了脚步。
梁晴一步一步走过去,步伐迈得很慢很轻,走到杨佳佳面前站定,杨佳佳也没有张开双眼,梁晴伸出手牵起杨佳佳冰凉的双手。
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颤了颤,杨佳佳的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没成功,因为被梁晴牢牢攥在手里。
杨佳佳有些难堪地别过脸。
梁晴也不说话,只把手上的温度传递给她。
过了好一会儿,杨佳佳低着头说:“我不想见到他。”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单单只是听到那阵令人作呕的笑声,她就感觉被压在最底下的疮疤一下被戳破了。
深埋在心底的疮疤并不会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消失。一旦那些烂谷子一样的陈年旧事扑面而来,避无可避,疮疤只会更加腐化、溃烂,从而再次生出令人恶心却不得不忍受的脓疮。
她根本就不想再次回忆那痛苦的过去。
梁晴捏紧杨佳佳的手,先稳住杨佳佳的情绪:“那就不见,我们现在回去。”
杨佳佳犹豫了一下,顿了好一会儿,才把被覆盖的手慢慢转了个方向,反抓住梁晴的手,比梁晴抓得更紧更用力。梁晴那只手让她抓着,另一只手伸过去扶住杨佳佳的手臂,借力给她站直身体。
走回包厢的时候,杨佳佳腿软无力,大半的重量都靠搭在梁晴身上,把杨佳佳连搀带扶地拖回包厢后,梁晴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丁云晖听见开门的动静,扭头看过来,边问道:“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晴歪着半边肩膀,把肩上的人往上做了个抬起的动作,没空回答他。
丁云晖这才发觉杨佳佳的脸色很不对劲,她像是喝醉了似的紧闭着双眼,可丁云晖很清楚,她分明滴酒未沾,丁云晖顺势扶住有气无力的杨佳佳,问道:“怎么了这是?”
梁晴顿了顿,把手里的钥匙抛向他,说:“她有些不舒服,你先带她去我车上。”
丁云晖伸手接住钥匙,对目前的状况还是有点懵,他愣愣地问:“那你呢?”
梁晴沉默了几秒,说:“你带她先去,我马上就来。”
丁云晖见梁晴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硬,等了几秒,还是咽下肚子里的百般疑问,虽然梁晴说话的时候还算是冷静,但她的眼里还是不自觉露出了一点着急。他把杨佳佳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背着她先离开了包厢,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梁晴一眼,说:“那我们在车上等你。”
梁晴点头:“嗯。”
桌上的佳肴美馔早已经冷掉了,梁晴瞥了一眼就往外走去。
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好好吃上一顿重聚饭。
穿过长长的走廊,梁晴来到前台,服务员微笑着问她:“这位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梁晴不动声色地谛视服务员身后的木柜。
服务员保持微笑:“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梁晴收回目光,说:“我结账,201包厢。”
“好的,请您稍等一下。”服务员看回电脑,手里点了两下鼠标,然后抬起头说:“201包厢已经买过单了呢。”
“好。”梁晴应了一声,并未离开前台。
服务员问道:“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梁晴的视线又落回木柜里形状不一的玻璃瓶上,说:“我想买瓶好酒送给我朋友,但我跟他不在一个包厢,你能帮我下单再送过去吗?”
服务员回道:“没问题,您要送到哪个包厢呢?”
“218包厢。”
“好的。”
服务员拿出一张整面都是饮品的菜单,递到梁晴跟前,说:“您看下要买哪一种酒送给您朋友,我帮您加单。”
“谢谢。”梁晴看向菜单上琳琅满目的酒品,“他们那桌买单了吗?没买我一起付了。”
服务员应接不暇似的地摸回鼠标,“稍等,我帮你查一下,”
“好。”梁晴安静等待,手指在菜单上没什么规律地敲了几下。
“218包厢也已经买过单了呢,小姐。”
“买单的人是哪个?我想知道是不是我朋友。”
“是一位姓成的先生。”
“什么?”
梁晴抬眼看向她。
“我这边查到的结果显示218包厢买单的人是一位姓成的先生呢。”
“有全名么?”
“不好意思,这个就没办法查到了。”服务员语含歉意地说。
梁晴眼神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又有一桌客人朝着前台这边走来,服务员向梁晴再次确认,问道:“请问您要送哪一款酒给您朋友呢?”
梁晴回过神,压在菜单上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
“不送了。不好意思,我搞错了,他不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