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水压调到最高,水流经她身上的时候,伊迪丝觉得血液也才开始正常流动,天光暗淡下去之后他们的临时球赛就结束了,詹姆说他有些饿了,还要帮西里斯去医疗翼拿药,格兰芬多的玛琳·麦金农问他怎么了,詹姆回答说他感冒了,伊迪丝问他什么时候感冒的,詹姆说好像就前两天,伊迪丝松了一口气,那这样她大概率就不会被传染了。
洗完澡之后她照常往身上抹完香膏、梳完头,才从塔楼下去礼堂吃晚饭,这个时候礼堂里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她带上了袍子,最近天气也凉了,难怪神气得要死的西里斯会感冒呢,他每天穿衬衫都不扣前两颗扣子,也不穿在秋冬保暖效果很好的校袍。黛芬会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炫耀说她有多了解西里斯的体质,现在黛芬在和安东尼奥约会,佩蒂尔兄妹走后,他们剩下的四个人便也不再说话了,杰斯表示十分受不了黛芬·兰伯特矫揉造作的腔调,她以为伊迪丝喜欢西里斯但是一直得不到,伊迪丝好想对着她嚷嚷西里斯还亲过自己,不行,她答应过西里斯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实际上,那确实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在槲寄生下接过吻,拥有了好运气,那就足够了,她不想在公共休息室或者礼堂或者图书馆或者自修室的任意一个地方听见别人重复描述自己的错误,一切只发生在他们之间,不能再有第二遍了,包括以前那些尴尬或者令人生厌的时刻。任由事情发生,装作什么对她来说都无所谓,那是她早就习惯的了。
伊迪丝吃了几口法式杂鱼汤,她真的喜欢法国菜,好吃到她可以没有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等她吃完了她却又想到了玛杜丽,她现在在巴黎也会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吗,她突然有点想哭了,但是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她想哭,于是她把牛奶冻、小羊排和南瓜汁塞进盘子里,准备端回寝室一个人独享,可她走上三楼的时候,已经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了,撑得想吐,靠在一根柱子上休息。
“你需要帮忙吗?”西里斯假装无意经过,灰眼睛看着她,那帅呆了。
“不需要,谢谢。”她把盘子藏到自己背后,这是那天之后他们第一次说话。
“我能和你谈谈吗?”
“谈什么?”
西里斯看上去很想笑,但是他憋住了,“这边。”他叫她过去,跟着她,甚至没有碰她,她就很听话地跟过去了,伊迪丝很清楚自己没有中咒,但她就是跟过去了,始终和他保持五步左右的距离,除此之外,他们脚尖之间连成的直线不能跟墙面与地面的那条交线平行,这个念头让她想起在麻瓜小学学的数学,几何,她最喜欢几何了,年级里总是她学数学学得最棒,还代表郡里去参加过比赛,所以不管她惹什么麻烦,她的数学老师都原谅她,她想到这个圣诞节假期该干嘛了,她可以学点线性变换或者解析几何学什么的。
她撞到了一个盔甲,盔甲里面的骑士魂灵立马开始叫嚷起来,伊迪丝揉着自己的额头,把盘子藏在那具盔甲的后面,“什么骑士嘛,一点骑士精神都没有。”那家伙自己拾掇着自己散架的盔套,西里斯闻声转了回来,他帮倒霉的骑士先生捡起了头,“那你该怎么定义骑士精神呢?”他问她。
“我怎么知道?那明明是你们格兰芬多的事情。”她冷冷地对他说。
“你刚才边走边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不关你事。”伊迪丝捂着自己额角上的肿包。在想数学啊,三角函数、欧几里得向量、统计学……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西里斯嘲笑她了几句,然后带她去了一间空教室,他把门反锁上了,伊迪丝觉得很危险,在他走过来之前她就退后了好几步,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和我说话。”他远远地就站在门口。
“不好意思,但是我们好像一般不说话的吧。”
“可是你和我——”
“亲过嘴?是啊,我记得。那怎么了?不是说好不告诉别人了吗?你想把我当什么?朋友吗?情人吗?”
“有人跟你说过吗?你的口头禅是‘那怎么了?’。”
“那怎么——”伊迪丝懊恼地闭上嘴巴和眼睛,手指按上眉心,西里斯开始笑,用手盖着他自己的脸,笑得停不下来,伊迪丝某一刻也忍不住笑了,于是迅速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西里斯渐渐地不笑了,他走过来拿下她的手,凑上来想亲她,伊迪丝往后撤了一大步,“不要这样。”她摇着头蹙眉对他说。
“好吧。”他的头垂下去,也自动地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他坐到旁边的一张课桌上,似乎让出了一条直通门口的道路给她,他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
“那个。”她习惯性地右手抱住左手手肘,“你其实挺好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感冒了,你会传染我的,还有只是我们两个——”
“我没感冒,没关系,我能理解。”
“谢谢你。”
“你还不走吗?马上宵禁了。”
“哪有那么快?”伊迪丝把手放进校袍口袋里,“你想我走吗?”
西里斯抬头看着她,伊迪丝控制住自己不要去读他的想法,然后他说:“我能摸一下你吗?”
“你想摸哪里?”
“哪里都行吗?”
伊迪丝呆站在那里,感觉自己似乎默许了他,她对自己说,如果他胆敢碰她胸部或者下面那她就有理由一脚踹向他的命根子。西里斯站了起来,比她高差不多一个头,伊迪丝盯着他的第二颗扣子,他今天竟然扣上了,然后他把双手举起来,伊迪丝屏住呼吸,他的手放在了她脸颊上,有些烫的温度传到她皮肤表面,西里斯慢慢把她的脸颊抬起来,伊迪丝在他们对视之前闭上眼睛,他用大拇指揩她颧骨的位置,好像除了爸爸妈妈也没人这样摸她。
“好了,可以了。”她受不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双手掰下来,“别告诉任何人。”她绕过他走出那间空教室,外面特别黑,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吓得出冷汗,但她已经没办法回去叫西里斯送她了。
周二的黑魔法防御术课就换教授了,这个职位向来都很危险——总是在频繁换人,杰斯说是中了诅咒,新来的奥康纳教授很明显是魔法部来的人,特殊时期,政治或者说更重要的——保护都是一个学校里不可避免的东西,不管是从奥康纳一丝不苟的戗驳领双排扣西装来看,还是从她刚好能别到耳后去的头发来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职业女性。她已经教了他们不可饶恕咒,现在甚至在学守护神。 “守护神咒的目的在于产生一个银白色的表现为动物形式的守护神,直到咒语成功施展守护神才会展现出它准确的形状。它是一种体现内心的象征,是一种很高深的魔法。”奥康纳的食指和拇指就那样轻松地拎着魔杖,她的脸很方毅,下巴的位置还有道疤痕,“它不仅可以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来驱赶摄魂怪,还可以用来联络,通常只有正义的巫师才能使用,内心邪恶的黑巫师如果试图使用不仅无法召唤守护神,反而会导致魔杖回火,魔杖会召唤出蛆虫吞噬使用者。”
这并不是任务需强制性完成的一堂课,毕竟有很多成年巫师都无法召唤出守护神,但霍格沃茨总有存在天赋异禀的人,伊迪丝托着腮看着詹姆的牡鹿、蒂拉的罗威纳犬,莉莉召唤出了一只牝鹿,伊迪丝偷笑着示意杰斯,杰斯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守护神是一对啊。”他在伊迪丝耳边说。
“还用你说?”伊迪丝推了他一把。
伊迪丝猜莉莉藏在头发下面的耳朵肯定红了,周围人也发现了詹姆和莉莉的守护神,他们开始起哄,詹姆竟然让他们停下来,伊迪丝和杰斯都感到很诧异,伊迪丝这才回忆起来好像这学期听到詹姆被扣分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波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杰斯说。
伊迪丝表示赞同,“我和你赌五个银西可,在毕业之前莉莉会答应和他约会的。”
“我才不和你赌,钱都赔光了。”杰斯对她翻白眼,然后走到另一边去继续练习他的咒语。伊迪丝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教室的每个角落,西里斯在控制一只体型庞大的狗在教室里跑来跑去,他举魔杖的样子很懒散,黑色的头发鬈曲着,面孔很英俊,表情显得漫不经心,伊迪丝盯着那只狗傻乎乎地吐着舌头,想着她刚才已经试过好几遍那个咒语了,她想过玩魁地奇的时候、和朋友们说笑话的时候、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是每一个瞬间,她都很快乐,她都享受活着,可她就是召唤不出来,连一点微光都没有,她不知道该说自己太弱还是太邪恶,这两个她都不太想承认,尤其是太弱,毕竟十几年来她都一直告诉自己她很强。
出神到一半,发现西里斯好像在看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想走过来吗?
至少耳朵是红了,但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拉下了脸背过身去,走向杰斯。
“你成功了。”伊迪丝对杰斯说,他的守护神是一只巴吉度猎犬,腿很短,但还算可爱,趴在地上,真的有点像杰斯,虽然他的腿不至于那么短,个子也不矮,她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啊,我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什么威风的动物呢。”杰斯略微有些失望地摸自己的脖子,伊迪丝用手背拍拍他的胳膊,“得了,挺可爱的,像你一样。”
“我才没那么矮。”他嘟囔了一句,略带了些笑意,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你还没成功吗?”
伊迪丝耸了耸肩:“不知道。”,她盯着地板。
“好吧,这或许是我第一次在咒语实践上比过你?”杰斯皱着眉,无聊地挥挥他的魔杖,巴吉度猎犬弹跳起来,“你一直都很开心,你习惯那样了,所以你根本搞不清楚哪件事才是最开心的,就没办法运用最快乐的回忆了,我想是这样的。”
“真的吗?”
“相信我,这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呢?”
“好吧。”她并不觉得。
“嘿,听着。”杰斯揽了一下她的胳膊,“这就是个守护神咒,除了用它来防御摄魂怪和联络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你又遇不着摄魂怪,你有荞荞给你送信,你也不会上战场,对吧?”
“当然不了。”伊迪丝撅起下唇吹了吹额顶的刘海,说:“我才不去送死。”
“那你还担心这个干嘛呢?你又用不着它,何必为其内耗呢?再说,没人能做到完美,好吗?你已经够完美了。”
伊迪丝双手抱臂交叉在胸前,“知道了,别肉麻了,小杰宝宝。”
她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她发现她自己对失败的容忍度很小,或许杰斯说得对,她一直都过得很顺,但她也不觉得,好像自己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真正的快乐一样。伊迪丝仰头看浴室的枝形吊灯,夕阳西下光线会变暗,又不至于需要灯,所以空气未免有些凝稠,她已经在浴缸里躺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了,而她的血液和思想仿佛在温暖着浴缸里的水,对面那扇彩绘玻璃窗外一方天空的颜色在有限的光谱段里慢慢从黄色变成橘黄色。我看上去邪恶吗?还是弱小?
她的侧脸映在墙上的一面镜子上,被光染成蜜金色的头发盘起,像一个花苞。直到她感觉到皮肤上因水浸泡而起的皱褶愈发沉重,她才从水里出来,照往常一样抹香体膏、梳头发,做完这些之后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玛杜丽不在这里,伊迪丝去抽屉里面挑唱片,又放了《愿你在此》,在书包里面拿了一本《去斯万家那边》,封面是一副法国油画,读到一半她有点读不下去,觉得自己气有些短,而普鲁斯特太长,于是她把书收了起来,心里想着总有一天她会读完的,找出一张羊皮纸打算给玛杜丽写信,顺带想象一下她现在会在干嘛。
她会去巴黎的歌剧院吗?实际上玛杜丽总和她交谈这些拉文克劳属性的东西,但她们都很少写出什么真正的创作性的作品,玛杜丽在拉文克劳比她更讨人喜欢一些,三年级那时他们和帕拉巴斯的朋友们都相处融洽,伊迪丝个子拔得很快,有些瘦骨嶙峋,帕拉巴斯总喜欢暗示伊迪丝没有小时候那么漂亮了,不如他继妹玛杜丽,而玛杜丽的身体开始变得圆润,脚步很轻盈,会从容不迫地和黛芬她们讨论古代魔文的上课内容、剧院上新还有杂志上不同的香薰蜡烛以及护手霜,伊迪丝却还每天因为进球方式和杰斯吵架,其实她经常焦虑地瞄那些女孩们来提醒自己该干什么,好像总有这么一段尴尬的时间。
后来有一次她变形术实践考了全校第一,甩了第二名整整一个等级,自此她的地位得到了提升,让她鼓起勇气大肆地在公共休息室里讲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的拉美文学——她读得懂西班牙语,大家喜欢听她讲话,她也喜欢逗别人笑,感觉自己就像别人不是特别想吃东西时非要人家吃的那种人,不过同学们也很享受,那就算了。再后来事情复杂很多,先是以帕拉巴斯为首的男孩子们开始公然盯着她看,慢慢地就遍及了其他学院的男孩,她说不出自己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没必要,每当她再次想逗他们笑的时候发现他们只是出了神一样盯着她的胸脯的位置。
玛杜丽那阵子也和帕拉巴斯疏远了,没人知道兄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伊迪丝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看不惯那帮人的。
她试图在纸上写下她对玛杜丽的想念,却总有种无所适从、力不从心的感觉,就像她没法直视回忆里玛杜丽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最后她写下某本书里看到的话:“事情总是如此,我们成为现在的样子,不是因为我们遇见的人,而是因为我们离开的人。”写到句号的时候发现纸角有不属于她的字迹。
“今晚宵禁十分钟之后我在上次的空教室等你,好吗?”
那字迹很漂亮,让她觉得自己的字丑得令她自惭形秽,很快脸也红了,她在琢磨给她写下这句话的人是怎么想的呢?他表面上非常有礼貌地询问,但实际上他自己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他会在那里等她,就好像他硬要她欠他一个人情,但是她竟然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她想起来西里斯的手放在她脸上的感觉,他的皮肤很光滑,不像她手上有那么多死茧,她现在莫名其妙感觉那好舒服啊,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西里斯也喜欢盯着她看,但好像也是最近才开始的,而且他从不盯着她胸脯或者其他地方,而是盯着她眼睛,她逗他笑的欲望也没那么强烈,她只是想看他脸红或者气急败坏的样子,伊迪丝在想自己也应该体谅他一点,毕竟那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她决定把这封信在另一张羊皮纸誊写一遍再去见西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