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舟孤零零地停靠在河边，与足以承载四五十人的大船比起来，它显得格外渺小。

祝淼将它推入水中，岸边的水立刻接收到命令沿着船壁开出一道口子。

那条小船被河水包裹着淹入水面。

远远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上船仪式已经开始了，在一阵阵“河神显灵”的欢呼中，已经有一个家庭撑着河神的船下水了。

祝淼站在远离人群的岸边，和村民一起目送那一大家人远去。

这是一条看不见岸的河流，谁也不知道岸的那边有什么，也许是轮回，也许是死亡。

谁知道呢，总比好过现在。

“看来，岸上的人全靠岸了。”她没回头。

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年轻人。

“为什么要让他们过河。”祂问。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祝淼反问。

祂没说话，或者说，连河神自己也说不清了。

许多年前，祂受到祈求来到了这一座与世隔绝的村庄。

村民们祈祷着可以得到永生，而代价就是世世代代都需要一名家庭成员漂泊在河面上。

一开始，他们说着“河神英明”，可之后又不愿承担河神的怒火，开始想方设法地毁掉河神像。

可是河神像一毁，连带着岸上的人也失去了生命，最终他们只能将画像镇压在灶台下。

数百年来，他们在摸索中找到了控制河神的办法，也找到了制服蛟龙的武器。

有力量抗衡后，活着的人才将河神刻画在石壁上，从他们这一脉开始传承。

船上的人越来越多，河神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等触怒河神的人想要反抗时发现早已不是祂的对手。

他们将河神的下身抹去，企图削弱河神的力量，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河神不仅守护着岸上的村民，还守护着水下的世界。

从此，水下的村民经历起被蛟龙杀害的轮回，岸上的村民也延续着上船的传承。

一代接一代，直到祝淼家断代。

水下的村民看到了结束的希望，可苦于无法向水上诉说，只好默默祈祷有人能拯救他们。

所以，即使他们并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也会抓紧机会向对岸驶去。

而河神，也终于在岸上的人离开村庄，岸下的人离开轮回时，可以解脱信仰的桎梏。

永生与力量，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们沉默地站在岸边，望向平静的河面，难得有了同样的期许。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人群中已经传来了唱衰声，遥远的水平面上才出现了一条船，船上还站着两名负责划船的人。

这是排在第二家的代表，等船靠岸，第三家会有人来替他们撑船。

这一场仪式需要进行很久，河神安静地站在一边，目送一个又一个村民上船离去。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遮掩，祝淼微微侧头，听到易沧澜告诉她：“划去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那张族谱上，有一个家族和他们家一样，销声匿迹了。

之后还会有更多，直到所有名字被画上竖线。

“要结束了。”易沧澜说。

等河神靠岸，他们的副本也将接近尾声。

祝淼轻声笑了笑。

易沧澜听到后也不禁勾起了嘴角。

遥远的水平面上漂回来了一只空船。

这座隐藏在水底的村庄送走了它最后一位故人。

“你们答应我的。”沉默许久的河神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当然。”祝淼转动手里的鼓槌在鼓面上敲下第一个音。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分秒不差地将上船仪式上的鼓点复现，最后是以四下鼓声结尾，没有喜乐的伴奏，这四下鼓声清晰可见。

鼓面上的朱砂发出剧烈的红光，祝淼侧身躲开，那一条蛟龙瞬间从红光中冲出，直挺挺地撞进了河神的手中。

蛟龙掀起的风浪在年轻人的周围打旋，祂的身体在模糊的水花中逐渐变大，独木舟的水线下沉，祝淼不得不抬起头去看祂。

祂朝祝淼轻点了一下头，翻涌的河水推动独木舟，在猎猎作响的旗帜摆动声中向着河的对岸离去。

船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祂没死。”易沧澜说。

他的话中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只是在很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

“当然，”祝淼冷笑，“不然他早让村民靠岸了。”

由村民维持生命的河神当然不会死，山洞里的那张族谱上不是还留着两个名字吗？

她望着那条归于平静的河流，没有被利用的愤怒，毕竟【河神靠岸】也是完成副本进度的重要节点。

能帮助他们完成3/4，本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那一条船很快就漂了回来，它像是一名摆渡人，穿梭在此岸与彼岸之间，帮助每一个人渡过宽广的河流。

“要走了。”祝淼在鼓面上落下一个音。

随后又是一段熟悉的鼓点，最后一场上船仪式在易沧澜踏上船时落幕。

“走？”他往后站了站给祝淼留出很大一片空间。

“走。”祝淼笑着，将手指微微抬起，河水瞬间形成一道波浪，将那一艘船推向远方。

易沧澜一个趔趄，看着岸边的祝淼哑然失笑。

邀请他进91层的目的原来在此刻才拉开序幕。

祝淼的手在水上轻触，水流很快就将那条隐于水下的独木舟托举了起来。

她踏上小船，推动木浆缓缓向水面中心靠去。

大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一旦玩家乘坐大船靠了岸，等待他的将会是失败的结局。

他们通过跳河的方式进入水下世界，不同于岸上人的“生”，也不同于水下人的“死”，他们要靠的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第三条岸。

哗啦——

船边缘的水花飞溅，祝淼顺着涟漪抬头正好看见了和她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易沧澜。

他船下的河面上竖起了一道冰墙，强行阻断了大船的行驶路线。

“啧，异能真是好用呢。”她道。

虽换做其他的异能也能阻止这次死亡，但看见和自己相同的属性时祝淼仍感到一阵厌恶。

“可不是吗。”易沧澜附和道，闷着笑的嗓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充满了危险。

祝淼手指微动，船下的水流严阵以待。

易沧澜那双含笑的双眸始终注视着祝淼，在看见她皱眉时笑容更甚。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楮纸，轻声说了句：“抱歉。”

火柴的红光咬上楮纸，河神画像瞬间燃起了火焰。

几乎是同一时间，祝淼心脏蓦地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她瞳孔有一瞬间的涣散，等聚焦时她透过红光看见了同样隐忍的易沧澜。

怪不得他带来的线索起不到什么作用，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嘴唇微张，不断地调整呼吸，却怎么也缓解不了这令人窒息的痛楚。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滴落在水中，船身周围翻涌的河水卷起一米多高的巨浪悉数向易沧澜扑去。

她双手撑住船面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空气，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狼狈脸颊，她阴沉着眼眸向易沧澜看去。

此时的他好受不到哪里去，但在感受到祝淼的目光时也不忘回敬一声冷笑。

祝淼这次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很好，又一次。

她想。

那道目光从易沧澜的身上转移到冰面上，即便现在她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也要在一次比一次缺氧的深呼吸中溶解他的冰墙。

哗——

冰墙化作一道巨浪落入水中，荡起的波浪将她的小船推远了一段距离。

祝淼的脑袋抵住船面，任由小船颠簸也再无反应。

那艘大船缓缓地朝岸边驶去，在距离岸边还有一小段路程时，系统的播报卡着原计大船靠岸时间传入两人的耳中。

【恭喜玩家：叶寻燕，通过第91层副本】/【恭喜玩家：祝淼，通过第91层副本】

刚踏出副本大厅的叶寻燕脚步一顿，在花清漓同样惊诧的目光中猛然回头。

那一座高耸入云的百层塔正向生活区所有玩家播报着这一条消息。

大厅内只是安静了一秒后就炸开了锅。

无论是出本的玩家还是下本的玩家，都在这一刻加入了议论。

俞新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玩家们口中反复念叨的名字，再三确认后才不可置信地喃喃：“苗苗，真的是苗苗……”

她在人群中快速寻找着祝淼的身影，在见到那件灰色卫衣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踮脚招手，然后被她一个眼神止住了声音。

俞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快步走到她身边大声问道：“你听到了吗，居然有人通关了第91层副本。”

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那些还在讨论这则消息的人并不知晓话题的主人公正从他们身边经过。

“太厉害了吧，我从没听到过百层塔的广播播报副本通关的消息。”俞新压低声音在祝淼身边激动道，如果不是祝淼介意，她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到处宣传祝淼是她的好朋友。

“只要通关了90层以后的副本都会报的。”一道清冷的声音插入了她们的对话。

俞新警惕地抬起头去看，只见一名留着金发大|波|浪的女生挽着一名短发女生向她们这里走来。

她听祝淼喊了对方一句：“寻燕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