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百层塔最棘手的副本非“幻境”莫属。

有太多未看破幻境的玩家死于安乐，又有太多玩家在看破幻境后死于心软。

祝淼拿起那把水果刀放在手中端详，祝蕊、祝梦、祝景，乃至没有出现但可能存在的院长老师，都要一一死于她的手下。

光滑的刀面正好折射出一道阳光，刺得祝淼眼睛生疼。

她用力闭紧眼睛缓解眼睛的酸涩，良久才开始酝酿自己的异能。

原先潮湿的空气慢慢冻结，在窗户上凝成冰花，她试图将异能的范围扩散到门外，却发现寸步难行。

无效。

异能带回来的反馈和祝淼预期的一样。

能出现在91层的幻境，不是简单到能用异能暴力破解的。

她盘腿坐在床|上分析目前的局势。

如果她去找幻象，那势必要离开床，届时迎接她将会是冰冷的河水；如果她选择留在床|上，那只能等幻境吞噬她的意志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完全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不，不会，副本再难也会存在答案。

祝淼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整理线索。

族谱中，每家都会派人上船，而上船的都是将死之人，这也意味着他们知道河面上危机重重，包括但不限于蛟龙和幻境，可即便如此仍然会有撑船人前赴后继地送死，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保永生？

可如果真的能永生，为什么还要孩子们给其送饭呢？

死后永生？

沉溺于幻境而死，还是坠入河中而亡，亦或者两者皆可？

祝淼不知道投河会不会带来死亡，但凭她多年下本的经验，若是不破幻境她一定会死。

祝淼睁开眼，握紧手中的水果刀，翻身下床。

脚尖刚触碰到地面，周围的环境一下子扭曲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滚筒洗衣机，祝淼的眼前一片眩晕。

等她神志清晰时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噌——

祝淼猛然回头，就见某一处突然落下了一道聚光灯。

灯下是将祝景牢牢圈在怀中的祝蕊。

祝蕊像是没看见祝淼一样，低声安慰着怀中的祝景：“小景别怕，苗苗姐姐只是受伤了，不会伤害我们的。”

祝景躲在祝蕊的怀中，声音发颤地应和：“我知道，苗苗姐姐一定不会伤害我们的。”

祝淼眉头紧皱，即使知道姐姐和弟弟都是伪装的，也难免会动恻隐之心。

她将水果刀转了个方向，刀尖面对自己，脚步沉重地向他们走去。

噌——

又是一道灯光，这次落在了远处的角落。

是祝梦。

她正双手抱膝埋头啜泣。

祝淼往她那走了一步，便听见她用哽咽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苗苗姐姐一定不会杀我的，一定不会，苗苗姐姐最喜欢我们了。”

她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小脸，目光坚定地望向祝淼，明明声音都已经开始发抖了，却还是问她：“苗苗姐姐不会杀我的吧，苗苗姐姐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祝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握住水果刀的手有了松动的迹象。

噌——

这回祝淼没有回头。

但声音还是落入了耳中：“苗苗，快从树上下来，别那么闹腾，领养的家庭可不喜欢太有个性的孩子。”

是院长老师，听出声音后祝淼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

和记忆里的一样，留着花白的卷发，只是很快……要不了三年，就要去世了……

“老师……”祝淼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孩子，”院长的笑容和记忆吻合，永远都是那么和蔼，那么温柔，“长大了，老师还没见过你这么高的样子。”

祝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只想再看看养她长大的老师。

“怎么了苗苗，不要难过，”院长眼中慢慢浮现出心疼的情绪，“我们苗苗那么乖，一定有人愿意领养苗苗的。”

噌——

在院长身后的不远处，一家三口正温馨地站在灯光下。

七岁的俞新踮起脚尖和她招手：“苗苗，快来呀，爸爸妈妈说也要领养你。”

俞新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幸福，她的手被她爸妈轻轻牵住，让祝淼忍不住将视线上移。

虽然看不清爸爸妈妈的脸，但他们嘴角勾起的笑容却无一不在高兴。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这将会是她的爸爸妈妈。

“还在等什么呀苗苗，”俞新催促道，“快来啊，以后我们还做姐妹，我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最幸福的……一家人……吗？

祝淼拖着脚步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哭声、笑声、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她的梦魇。

“苗……”俞新的话戛然而止，她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她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悲伤的脸。

“对不起，俞新，也许……我一直在怪你。”祝淼颤抖着手抽出刀刃，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却被泪水稀释。

与此同时，俞新身后的父母也在俞新倒下的那一刻化作齑粉消散。

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当然不需要她动手。

她提着鲜血浸染的水果刀，一步一步往院长老师走去。

而彼时，那一双永远温柔的眼中充满了震惊。

她朝院长鞠了个躬，不再去看院长的目光，将那一把杀死俞新的刀捅进了教育了她十年的院长腹中。

这是幻境，这是幻境，这是幻境……

在院长“苗苗，老师不怪你”的叹息中，祝淼反复告诫自己。

祝梦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她蜷缩在角落里嚎啕大哭，她看着祝淼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却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聚光灯下大喊着：“苗苗姐姐！是我啊，我是梦梦！”

手中的水果刀缓缓抬起，血液滴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片血泊。

“苗苗姐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可看向祝淼的眼中仍然保有一丝期待。

“梦梦……别怕，”祝淼尽量放缓声音，蹲下身去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祝梦的眼睛，“很快，姐姐不会让你痛的。”

她将刀刃抵在祝梦的左胸口，仿佛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对不起梦梦……”祝淼不忍地闭上眼，右手正欲用力往前一送，却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到在了地上。

她茫然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就是近在咫尺的白光。

一共三道。

一道落在惊魂未定的祝梦身上，一道落在满脸担忧的祝景身上，还有一道落在离她最近，双手伸直，即使眼中也有畏惧但依然挡在祝梦和祝景前面的祝蕊身上。

祝淼跌坐在地上仰视她，曾几何时，她也躲在姐姐的身后享受庇护，什么也不用担心。

“苗苗，不要这样。”祝蕊只是挡在弟弟妹妹身前，却没有一点要攻击祝淼的打算。

祝淼怔怔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喊了句：“姐姐。”

祝蕊的手和小时候一样，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待她站定还细心地为她掸去裤子上的灰尘。

“苗苗，回来吧，我们不怪你。”她笑着，但眼中的泪水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祝淼盯着她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破绽，却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那么清澈还是那么……爱她。

她多希望幻象在被识破时露出恼羞成怒的姿态，可她没有，他们都没有，仿佛他们仍然是她的弟弟妹妹，仍然是她的姐姐。

“苗苗姐姐，你只是生病了，生病了不可怕，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祝景怯生生的话从祝蕊身后传来，他伸出小手抓住祝淼的衣摆，眼尾微微发红，眼神却很坚定。

祝淼看着他，想要望穿记忆想象他长大的样子，连姐姐腰都没到的小景，这会儿应该也有十七岁了吧。

十七岁啊，和她进入副本的时间一样呢……

“啊——”一阵痛呼打破了温情。

祝淼抽离刀身对准下一个目标。

“苗苗……你……”祝蕊不可置信地盯着祝淼。

但她没得到答复，因为祝淼已经捅进了祝梦的心脏。

又是一声倒地的声音，黑暗中只剩下一盏聚光灯。

祝淼站直身体，和比自己稍矮一些的祝蕊对视。

相别四年，她已经可以保护姐姐了。

“蕊蕊姐，”她很想朝祝蕊笑笑，可是只要一扯嘴角，她便忍不住想哭，“祝你新婚快乐。”

她将四年前没来得及送出的祝福亲口传达给祝蕊，随后一把水果刀送入祝蕊的身体。

眼泪模糊了双眼，一阵凉风钻入衣领，冷得祝淼忍住不打了个哆嗦。

清风拂过河面，荡起一阵水波，船上的人缓缓地蹲下身去，将脸埋在了膝盖中。

“苗苗……苗苗……”祝淼沉闷的声音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小名，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难过。

小船在河面上随波逐流，带着乘船的人漂向不知名的方向。

今夜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

祝淼缓慢地站起身来，月光洒在河面上，让人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河水，祝淼对着水中的月亮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在清风穿过她散落的短发时，纵身一跃跳入了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