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家吗?住了多久?”何莱指了指那辆车。
“不记得。”女孩警惕地盯着她:“你们想赶我走吗?”
“不不不,我们纯路过,马上就走了。”何莱立刻摆手:“你家里人呢?住在汽车里之前,你在哪里生活,还记得吗?”
“基地。”女孩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冲她摇了摇头:“家里人都没回来。基地没有了。”她低头扣着手指上的痂,补充道:“很久以前就没有了。”
“不是希望基地的人。”王守诚走过来,半蹲在冬青面前,尽可能放缓语气:“那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
“我偷东西吃。”女孩的眼神很倔强,但在轻声说出这句话时还是低了半分:“我能撬锁。”她从袖子里送出一根扭曲的铁丝来:“基地里的阿姨教过我这个。能打开车子和一些门。”
何莱轻轻地揉她的脑袋:“这不叫偷。这是找吃的,世界已经变了,你很厉害。”
“阿姨也是这么说的。”女孩抬起脸,大大的眼睛里滚出泪:“阿姨死了。我偷东西吃。”
王守诚别过脸去,他有孩子,当下就有了跟着落泪的冲动。
何莱轻轻牵过她的手,冬青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在这样的末日中游荡,寻找一处藏身之地很难,或许这辆废弃的轿车只是最近的落脚点,面前这位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要费劲地打开挡在她面前的一扇又一扇门才能生存,但她不知道哪一扇门的背后会关着凶恶的丧尸,又在哪一扇门后是同样凶恶的同类。
“跟我走好不好?我会给你东西吃。有属于你的房间可以睡觉。”何莱紧张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们不是基地,很小但是很安全。”
“好。”冬青很干脆地点头。
“好的,带她一起是吗?”王守诚捏了捏鼻梁:“既然如此......这附近有大一点的车吗?我们要先去疗养院一趟接人,然后就能回住的地方——把你安顿下来了。”他对着冬青放缓语速,尽可能和蔼地开口:“你知道那种面包车之类的吗?”
“有,那边的公园有学校的大巴。”冬青说,随即立刻怯怯地低下头:“但超市的人在那边,他们经常出来抢东西。骂人,打人很凶。”
何莱跟着压低声音:“别怕,我们只是偷偷过去,不会和他们碰上。到时候你把车撬开,我们上车开了就跑。”她和冬青确认一下:“你能撬开他们的大巴车吗?”
“能。”冬青点头:“那个很简单。”
“好。”何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守诚回忆起来:“对,那边确实有个超市,因为那家大型超市自带了库房所以很多人盯着,我记得当初为了争抢地盘,前两年,附近的几大势力干了不少架......最后搬进去的那队人马不太好对付啊。”
何莱心中一动:“超市里物资肯定很多。库房是什么样的?”
“有一个仓库和一个冷库。仓库被抢得差不多了,但是没人知道冷库的密码,里边主要是生鲜,断电那么久估计也都坏了。”王守诚无奈:“经理早就死了,被超市那群人打死的。现在没人能打开冷库那扇铁门。”他靠近何莱,压低声音:“超市最后的占领团队里边有异能者,我们没必要对上。”他想了想又补充:“对方是个人渣。”
“明白了。”何莱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信息,扶着冬青站起来:“毯子要收起来带走吗?稍后你就在大巴车上和这位叔叔一起等我好了。姐姐迅速地把事情办完就带你回家。”
冬青眨着眼睛盯着她,将手中剩下的半袋干脆面倒进嘴巴,嘎嘣嘎嘣地嚼碎吞下,然后拉开车门爬进自己的“家”,将唯一的行李,那条毯子抱了出来,乖巧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公园已经一派凋零,处处充满潮湿的腐朽气息,而超市就开在它的隔壁。
此刻正是下午,太阳下外边一个人也没有,小姑娘几步就悄无声息地熟练潜入大巴车的阴影,她的撬锁技术真的称得上一流,全程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响动,靠在司机那侧的车门旁边捣鼓几下就顶开把手。
何莱迅速地接过打开的车门,翻身爬上驾驶座,再往里几步跳进车厢,握紧匕首快速搜查一圈,没有发现危险。
王守诚托着冬青,让何莱抱了上去,她在第二排给小姑娘把毯子重新铺好,又坐到另一边去,冲着刚爬上来的王守诚抬抬下巴:“走。”
他们的表情都有点紧张。
这辆大巴看起来被精心护理过,也没有在末日中落满灰尘,显然被使用的频率不低,王守诚抱着方向盘,伸长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只要打火发出响动,超市那边的人可能就会注意到。这辆车说不定是他们的——”
“就是他们的。”徐冬青截断了他的话头,坚定地开口:“快点走。”
没想到啊侠女,你还挺有气魄的,何莱一紧张就在心里吐了个槽,耳边响起一阵似是而非的系统笑声。
“?”
何莱警觉地一回头。
车里空空,只有沉积太久的腐朽空气与她打了个照面,激得她猛打喷嚏。
“他们老是杀人,坏人的车可以偷。开!”
判官小姑娘手一挥,坚决地下了指示。
王守诚听闻一惊,面色迅速严峻起来,立刻拧动了车钥匙——王守诚刚坐上来的时候还在心说这超市里的人真是心大,钥匙都能直接插在原位,也没想过要收起来。所以,他们要么是实力足够强大到根本不在意一辆车,要么就是不认为有人能将车开走——王守诚快速打起火,油盘指针直接转了一圈,油箱竟然还是满的。
这种出没在校园里的巴士有个特点,除了容易晕车以外就是点火起步的声音大得像手榴弹,王守诚刚按下手刹准备出发,超市那扇被关紧的卷闸铁门就迅速地升了起来,冲出来两个满脸戾气的中年男人,一个留着胡子,另一个像是他的双胞胎,看起来平日里吃的很好,衣服紧绷地绑在身上。那两个男人挥舞着双手冲着他们这边叫喊,其中一个折返回去似乎要通知什么人,随后又钻出来两个年轻人——何莱拍着王守诚的肩膀催着他赶紧调头三二一跑,又扭头从旁边的车窗里最后打量了一眼那两个钻出来的年轻人。
他们有点学生气,脸色都被吓得苍白,眼神很不安,身材几乎称得上瘦弱,穿着长袖长裤但是从脖子和肿起的脸颊都能发现伤口,其中的姑娘迅速地扯了扯一旁男孩的手,他们快速地低下头,何莱这才发现他们眉眼之间有些相似。
再然后,王守诚熟悉了大巴,就开始飙车了。
看得出来他真的有点害怕超市里那位传说中的异能者,大巴拐弯之后一路直冲疗养院。中途绕了两个弯甩掉有可能跟上来的追兵。
所幸他们动作迅速,突然发难,超市的人并没有反应过来,因此也来不及追赶这辆忽然被撬开外门开走的大巴车。
“超市里的异能者是怎么回事?”何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忧心忡忡地发问。
“喷火的。”王守诚言简意赅地给她形容一下:“就是过去马戏团里那种。我和他们接触不多,但见到过他烧死一对被困在汽车里的夫妻。”
何莱扭头又问冬青:“你说他们经常杀人是怎么回事?”
徐冬青扭头望向窗外,似乎因为疲倦而眯了眯眼睛:“他们经常打人,有几次打死了,还围着哈哈笑。我有时候去公园,被捉过一次,他们也想打我。是有个姐姐悄悄放了我,还有个哥哥偶尔会在倒垃圾的时候偷偷放一点能吃的东西进去。给我吃的。”
很好,一个悄悄一个偷偷。听起来里边的生活危机四伏。何莱冷静地思考,在想如何才能把这对悄悄和偷偷也给引渡到自己的酒店里去,暂时没有得出可行的方案。于是她叹了口气。
“这里开过去,大概一两个小时就能到疗养院。”王守诚回头:“要不你们先睡一会?”冬青点点头,抱着毯子就准备昏睡。何莱还在思考,但过了一阵子也被大巴晃得晕睡过去。
王守诚独自开着车,望向眼前飞速掠过的道路与周围的景色,忽然想起早些年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总是很喜欢放那部经典的《行尸走肉》美剧。
在熄了灯的黑夜里,没有空调的学生宿舍也能被生生吓到冷个几度,年轻的男生都好面子,哪怕吓得嘴唇都咬破了也不肯轻易发出惊呼,还一个劲挑那些惊悚的片段看。
但王守诚喜欢主角们平静度过的时光,在社区,在监狱,在基地,那些不需要战斗也不会死人的相处片段,孩子们好好地长大。他对男主角总是提问的那三个问题记忆尤甚。行尸三问,你杀过丧尸吗?你杀过人吗?为什么?
如果要他来回答这个问题那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了。护城军团这四个字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在末日中依旧拥有秩序的,甚至被隐秘地赋予了某种官方意义的组织,一直让这个带着孩子逃亡的中年男人感到归属。
他没有异能,于是在这末日中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的儿子守护那座城市。
他杀了很多丧尸,在必要的时刻,也做好了杀死同类的准备。
“我们到了。”王守诚停下车,望着眼前的陈旧建筑。
说是疗养院,不过是一栋三层小楼,一楼的窗户已经破得不成样,隐隐错错能够望见圆形大厅和两端旋转而上的宽楼梯,看得出往日一派祥和宁静的影子。大门也建得阔气,足足够八九人并排通行,想来是驻扎在此的人也明白很难守住大门,干脆放弃了一楼,向上盘踞。
“等我两个小时。如果没有及时下来,或者你看见除了我之外的人单独下楼靠近,立刻开车离开。”何莱下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两人,握着那把洗干净的匕首插进后腰,干脆利落地一跃而下,握着一份盒饭,举起双手就往大厅里慢慢走。
事实证明她的谨慎带来了好处,刚迈上第一层台阶时,头顶就传来一声低呵:“站住!什么人?”
何莱抬眼瞥向斜前方,一个年轻男孩——看起来甚至还没有成年,抓着一把熟悉的手枪,隔着一层铁丝网正稳稳地拖住枪柄将膛口指向她,眼神冷峻,手臂上缠绕着已经变色了的旧绷带。
“我找倩姐。”何莱举起的双手也很稳,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她说有麻烦可以过来的。”
“……你找我妈做什么?”男孩的严肃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握枪的手指又紧了紧:“报上你的来头!一个人来的么?”
“何莱,希望基地的,一个人。我们残余的幸存者在附近的一家酒店里安身,想找倩姐商量一点事。”何莱从善如流,心说你们这对母子可真是特别擅长用枪指人和盘问。
自从来到末日,何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
她看对面的男孩依旧没有放下枪,警惕地瞪着双眼,于是何莱叹了口气,放缓语调提供更多信息:“我是在制药公司的那栋大楼里见到你妈的……呃,倩姐的。她拿着你手上的这把枪,还开枪杀死了一个中年男人,你有印象吗?”好个亲切的会面,何莱的吐槽之魂还在熊熊燃烧。
“知道,那是我爸。”
“呃?”你们家风如此彪悍,实在是一脉相传。
男孩看何莱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自在地偏了偏头将枪口往下压了压:“后爸。他总是想指手画脚干预我妈的疗养院。我妈把他带出去了,回来以后又带了些人走,现在还没回来。”男孩伸头朝她身后望了望,确认没有跟着什么人:“那你进来等吧,我要给你搜身。”
“嗯,是我告诉她那里有新的物资可以拿。对了,虽然你没说但是不用谢。”何莱点点头,又上了几步台阶,望见一扇被焊接在两侧扶手的巨大铁板,底下有一个小门正在被男孩费力地拖开,想来是通往二楼的道路没有别的阻隔,只能用这种方法粗暴地挡住丧尸或者同类。楼梯剩余的缝隙被用铁丝网挡了几层,难怪要一直安排人在附近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