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多雨,连着下了好些日子没停,整日阴沉沉的,笼着整座皇城,多了几分伤感的气息,许久不散。
近日宫内格外安静,所有人小心翼翼的当差,穿着也素净,怕惹事上身,惹恼了陛下与皇后。
皇后病了些许日子,听说这两日好多了,能起身,后宫妃嫔先后去请安看望,作为儿媳,萧书沅自然是要去的。
出门巧得很,雨刚停,方便行走。她穿着素净,发间别了几根银簪子,别有一番韵味,瞧着更惹人怜惜了。
皇后倚靠在软垫上,手揉着太阳穴,精神不济。见人进来,先是上下打量眼,随后注视那张白的过分的脸,说:“听说你也病了,可好点了?”
“劳母后记挂,好多了。”
皇后嗯了声,没什么精神,“恒儿离世,你难免伤心,只是你未免太素净了些,好歹是皇家的人,注意脸面。”
萧书沅坐在一侧,唇不似往日红润,“我念着殿下,无心打扮。”
她很有分寸,知晓皇后爱听什么,便说什么。若她真将自己打扮的亮丽,皇后定要训斥她没良心了。
果不其然,她这般回答,皇后很是满意,甚至伤感的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是啊,打扮了也无人欣赏,自是没心情。”
皇后爱子如命,如今贺兰恒离世,她伤心许久,宫内外都得谨慎着伺候,她也是。
陪着皇后说了会话,皇后便累了,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好好歇着。”
“是。”
出了坤宁宫,萧书沅深呼吸一下,皇后这关可算过了,日后也不会因为贺兰恒这事记恨她。
她没生病,就是装了些日子,脸上和唇瓣抹了点粉,让自己看起来苍白些,好堵住那些人的嘴,省得背地里议论她。
提着裙摆走过角门,便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哎,嫁进皇宫没几日,三殿下便去世,这辈子可怎么过?”
“可不是嘛,也不知萧书沅什么命格?莫非是克夫命,扫把星。”
“谁知道呢?”
一句接着一句,全部落在她耳边,想装聋都不行。
“要是有孩子,下半辈子也能有个依靠,可惜呀。”
她没孩子。
宫里的女子,羡慕也罢,可怜也好,只要没孩子,下半辈子就没盼头。
她们的声音逐渐微弱,随即消散,只剩笑声回荡在宫道上。
采心担忧的看她,“主子…”
萧书沅面不改色,仿佛说的不是她一般,不喜不怒,“说的也不错。”
嫁进皇家便一辈子就是皇家的人,改嫁是不可能。
幸好,她也没喜欢的人,不在乎。
采心观她神色,见她真没放在心上才放心,可是想到刚才那些话,采心还是抱不平。她家主子貌美,性子好,怎的命这么苦。
采心难受的快要哭了,问她:“咱们以后怎么办?”
三殿下离世,她们没有靠山了。
萧书沅抿唇,边走边想,“先这么过吧,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贺兰恒刚离世,眼下她不管做什么,都会引人注目,不如先低调一段时间,再作打算。
采心没想那么多,但主子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主仆两并排走在宫道,寂静无声。
贺兰思从她身后经过,远远望了眼,随即低头,去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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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也快,转眼到了冬季,陛下和皇后似乎从伤痛中走出来,宫内瞧着也喜庆许多,贺兰恒的去世,终究是过去了。
萧书沅怕冷,每日除了去请安,就是在福宁殿看医书,她觉得,自己的医术进步了,要是治个小病小痛,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还不行,她要成为最出色的大夫,继承娘的衣钵。
她看书认真,就是配药不方便,去过太医院几次,拿了几回药,太医院对此颇有疑议,不过他们没告诉陛下,要是说了她就麻烦了。所以现在她不敢再去。
还是得想个办法,住在宫外方便。
萧书沅想了好些日子,奈何脑子不够用,依然没想到个稳妥的办法,于是搬出宫的事便作罢。
冬日早晨寒冷,萧书沅裹着大氅去坤宁宫,今日难得天气好,后宫嫔妃来的齐,她坐在末端,安安静静陪着,半天说不上一句话。
喝了一盏茶,皇后挥挥手,让众人回去。嫔妃三两结伴而走,只有她,孤单一人。她一个没权没势的皇子妃,和她交好的人,自然是没有。
萧书沅乐得自在,她也懒得应付宫里的那些女人,反正都是表面交好,背后嘲讽的人,不值得她浪费精力。
一阵寒风过,发丝轻扬,她拢紧衣裳,顺手理了下碎发。纤长的眼睫微微垂着,投下淡淡阴影,她穿着绿色大氅,颜色俏丽,衬得肌肤愈发白嫩,好生晃眼。
贺兰亭怔了怔,眸光微亮,开口的嗓音竟是想不到的轻快。
“皇嫂。”
这一声皇嫂,着实让萧书沅颤了颤,自贺兰恒过世后,她与贺兰亭便没见过几次,一来要避嫌,二来没什么机会见面。就算在宫内遇见,就是点头的交情,没来往。
此时遇见,真是巧合,按理说,这个时辰,太子应该在勤政殿啊,怎的在这?
这条道,是回福宁殿的必经之路,遇上她不奇怪。
萧书沅抬眸,“太子万福。”
贺兰亭笑,性子不大可爱,声音倒是软绵好听。
“盛京冬日冷,皇嫂待的习惯吗?”
她是怕冷,但身体底子不错,小时候娘给她吃了许多好药材,所以眼下盛京的冷,她受得住。
“还好,盛京冬日景致不错。”
“是吗?”
他从未觉得盛京景致好。
贺兰亭浅笑,薄唇勾起浅淡的弧度,疏离淡漠。
“皇兄离开几个月,你可想了日后?”
两人难得并排走在一起,画面竟意外的好看。
“太子似乎很关心我?”
萧书沅侧头,与他对视一眼,并未看出他眼底的波澜异常,果然藏得深。
不等他回答,萧书云便实话实说,“想了,我每日午后陪母后散步,下棋,打发时间,时日久了,母后自然待我好。”
男人皱眉,脸上的那点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就这样?皇嫂新年后才十八,受得日日夜夜陪伴母后吗?不如想点别的。”
萧书沅冷脸,扬起脑袋看他,“别的什么?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她早就察觉了,贺兰亭每次和她说话,总是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明说,而是让她去猜,去想。她哪里猜得到,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又会伪装,岂是她能猜测的。
再说,万一她猜错了,把人得罪,不是多了个敌人,她又不傻,还是不猜了,要说就说,不说就罢了。
贺兰亭压下眉骨,面色不好看,周身萦绕冰冷气息,毫无温润和善。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看吧,被他猜对了,贺兰亭此人就是如此。
萧书沅瞥唇,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好气道:“不打扰您,告辞。”
他不是爱装嘛,想来她甩脸子贺兰亭也会为了维护名声,不和她计较的。又被她说对了,真没计较。
贺兰亭背着手立在原地不动,眸光凝睇逐渐变小的身影,暗笑,是谁说她温柔的?眼瞎了。
明明性子不好,爪子厉害,防备心也重,没一点可爱的地方。
“脑子也不灵光。”
身边的王德年赞同,“三皇妃不够聪明,太子不如直接告诉她,日后要在宫中过太平日子,自然要找个靠山,您是最好的选择,当然,要拿东西来换。”
话落,贺兰亭扫他眼,王德年立马捂住嘴,“奴才多嘴。”
男人冷笑,她不是不知道找靠山,而是不想找他。
等着吧,看看皇后能当她多久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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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第一场雪在除夕那日降临,白雪皑皑,飘在空中像是柳絮般,就是天气太冷,屋内放了炉子也挡不住寒冷。
除夕家宴在太和殿,萧书沅不得不去,坐在一群人的末端,相当不起眼,可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陛下与众妃嫔说了半晌的话,连提都没提到她。
萧书沅惬意的喝口酒,眼睛扫了圈,再一次喟叹,陛下的妃子真不少,听说有些品阶低的妃嫔没来,在自个宫内待着。
这么看的话,她好像是个蛮重要的人,至少能来家宴。
萧书沅撇嘴,她也不稀罕来,这么冷的天,不如在房里看医书。
余光一扫,撞入一双含笑的眸子,桃花眼潋滟,多情得很,她立马收敛,换了副端庄得体的神态坐姿。
贺兰亭笑意更甚,酒杯凑近唇瓣,看着她喝了一口,喝的仿佛不是酒,是别的。
萧书沅打颤,浑身不自在,太子似乎盯上她了,那眼神像是盯上猎物的感觉,势在必得。
他到底想做什么?
视线移开,萧书沅忽然觉得胸口闷,于是趁着无人注意,自个偷偷溜出去。
呼,雪停了,空气就是好,舒坦。
太和殿这边她只来过一两回,路不熟悉,走着走着就走远了,逐渐远离人声,去了偏僻的地段。
“怎么没人?”
她记得是从这边过来的,怎的往回走路也不对。
哎,平时宫内人多的烦,眼下想找个人问路又找不到,真郁闷。
她拢紧衣裳,脚刚抬起,耳边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