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秋被拉得一个踉跄,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被诃仁强行拽住手腕远离方才所坐之地,脚上生风般迅速朝前跑着。她看了眼拉着她的诃仁,又转头朝后看了一眼。
周遭环境仍然如旧,并未看出任何异状,耳旁也只能听见奔跑时呼啸而过的风,听不出其他声音来。但拉着她跑的诃仁却始终皱起眉头,抿紧嘴唇,如临大敌般丝毫不敢停歇。
她从见到诃仁后,就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于是不信邪地又朝后看了眼,忽然发现在方才那堆石堆旁,在不远处的林中,似乎有一些影影绰绰的黑影,正笨重又缓慢地往他们的方向而来。
但诃仁拉着她跑得太快,叫她没有闲心再去仔细探查那些黑影。极速下,她的双腿很快便酸软无力,却又不得不继续使尽全力朝前奔跑着,此时也许是那哑巴药尚未消解完全的副作用,迎面而来的风呼进咽喉中,就像是刺刀刺入一般疼。
不知跑了多久,跑到朱辞秋都觉得自己身下这双腿已不熟悉她自己时,诃仁带着她拐了无数个弯,终于在一处湖泊边上停下来。
她在停下的一刹那便甩开诃仁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面,只半弯着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咽喉里的腥甜愈发明显,连脸颊都酸痛起来,甚至还有些耳鸣,浑身的疲惫尤其是双腿的酸痛,都想让她立刻躺在一间干净舒适的卧房内休息。
但这里,她抬眼看了下,除了巨大的蓝色湖泊与周旁的山林植被,连风吹过都是悄无声息的,静谧得如同身处无人之境般。
她又抬头看向一旁叉着腰往后看的诃仁,问道:“你在躲什么?”
诃仁斜眼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语道:“跟殿下一块走,果然容易倒霉。”
朱辞秋有些不明所以,诃仁好似瞪了她一眼,然后便不再看身后,一面往湖泊边上走去,一面又说:“神山之上生活着一种体型巨大的雪狼,一只成年雪狼能一口咬断一棵树。它们春冬是不会离开神山外出狩猎的。今日倒也是叫我长见识了,莫不是闻着殿下非我族人的味来的?”
朱辞秋双腿酸胀,并不想跟上诃仁的步子往前走,只侧头望了眼身后,想着既然诃仁都觉暂无危险了,她也无须再警惕什么,于是便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坐在地上。
听见诃仁所说之话后也不回答,只在心中想着些事。
早前她收集南夏情报时,对于南夏的风情地貌知之甚少,重心只放于南夏王族及各部落人物之上。说到底也是因为她从未认为,自己会亲身来南夏经此一遭,所以才并不侧重风情地貌,只略作了解,能支撑她观察战情足已。
所以方才诃仁口中的雪狼,她是不了解的,所以无法断定诃仁口中的话是否有假。而她在林中看见的黑影,又太过模糊,亦无法确认是否为雪狼。
诃仁蹲在湖泊边用手捧着一捧水往嘴里喂,然后又扭头瞧了一眼她,登时不乐意道:“你又不信我?”
“我只是不信我会如此倒霉。”她笑了笑,平静回答道。
诃仁挑眉:“上次在西岭,难道不是你说了之后便遇上豹熊了?”
“那是阿静雅说的。”
诃仁冷哼一声,才又解释道:“你也不想想,一头能把一棵大树咬断的巨狼,谁敢去惹他?我还得护着你,一个人两条腿,打得过那一群巨狼?也就是现下有路进入此处,这要是夏秋时节,此处的路是封锁的,就是以免族人碰上雪狼。不过早前倒是有一伙人不信邪,非要来寻找雪狼踪迹,结果至今连尸骨都未找到。”
“虽说雪狼凶暴无比,但巫族人称它们是天神的使者,对此敬仰无比。它们守护着神山,能让神山上的奇珍异宝不被外族人偷窃。这些,等乌玉胜来了,你大可以再问问他,如此便知我骗没骗你了。”
她看着诃仁,笑容平和,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跑得如此快?”
“说归说,做归做。”诃仁站起身,又抄起包袱背在身上,也笑了一下,“再说了,我也得活着才能敬仰吧?”
她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首领大人说得在理。”
“走吧殿下,过了天池便是天神山地界了。”诃仁扬起下巴,侧头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雪山山峰,“那,就是天神山。”
朱辞秋缓缓站起身,这才仔细看向诃仁所说的方向。
此处便是天池,这片蓝色湖泊仿佛与远处的雪山相连,不分彼此。天池周遭被山群围绕,中间却又空旷平坦无比,身后只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弯曲小路,仿佛天池是这里的中心,而天神山是这里的终点。
若非情势所迫,她应当是极喜欢这样的地方的,这也是她在南夏从未见过的风景。仿佛站在这里,就已经能感受到独属于冬雪的静谧与洁白。
只是不知那位穆家女,是否早已看惯了此景,心中再无任何波澜。
因着雪狼忽然现身之事,诃仁此刻要比先前警惕许多,赶路的脚步也加快不少,朱辞秋时常都跟不上他,又经常觉得太累了需要在原地休息一刻钟。
诃仁等得不耐烦便会一把拽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她站起来朝前走。这时候她便问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为何不骑马入内?”
“你也看见了,这里的路大多都不平坦,”诃仁抬手指了指地上半大的石头与不远处的小路,又带着些嘲讽的语气道,“你那骑术在草原上还够使,可若在此处骑马前行,怕是连缰绳都控制不好,一上马便会被颠下马来。况且——”
“霞山谷的人对天神山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往来此处都靠一双脚,我都已带着一个外族人入内了,还要骑马来此,难不成真要等他们发火将我逐出去啊?”诃仁掏了掏耳朵,“他们不理睬你是因为乌玉胜替你受了献礼,又有铁木修那样的大巫医替你作保,不然你哪能来此,早就一棒子打你出去了。”
朱辞秋一笑,声音柔了半分:“那我还得在此谢谢你们。”
“你别、你别这个语气!”诃仁双手交叉摸了摸胳膊,做出一脸恶心样,“你这样我可真瘆得慌,走走走,快走!”
言罢,便飞速往前跑去。
她看着诃仁的背影,倒是真没想到能将他吓成这副模样。
过了天池,朱辞秋能明显感觉到天气有些寒冷,手脚都有些僵住,步子也缓慢下来。诃仁从包袱里掏出御寒的外套让她披上后才好了些许。
好在已经入春,并不似严冬那般寒冷,她穿上御寒衣物后也能正常行走,并未拖诃仁的后腿,也叫这厮没了嘲笑她的理由。
从天池往前走第七日,她与诃仁便彻底到了天神山范围内,周遭开始多了许多守卫。他们密密麻麻地守在四周,腰间挂着狼刀与弓箭,手上还举着长矛。
她欲继续往前走,但诃仁却忽然将她拉到一处大石堆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包袱中取出两盘胭脂递给她。
她用口型问道:做甚?
诃仁凑到她耳边极小声道:“你个大雍人不乔装打扮一下怎么进去?这里不让异族人尤其大雍人入内!”
朱辞秋挑了挑眉,这与铁木修说的倒不一样。她一时不知谁说的才是真的,但时间紧迫,她也只是沉默思考一瞬便接过胭脂。
铁木修既然说外界人知之甚少,不知这个外界人,是否也包含了诃仁。
她打开这两盒胭脂一看,一盒纯黑,一盒纯红,于是小声道:“这如何乔装?”
诃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把包袱轻轻放在地上,直接用食指和中指剜了一大块胭脂,然后便往她脸上糊,速度快到她连躲闪都未曾来得及。
“就这样!”诃仁糊了一半后收回手,小声呵斥,又左右张望着,“你赶紧,你赶紧!”
朱辞秋皱着眉,将那黑色的胭脂一层一层抹在自己脸上,直至每个角落都抹匀后,用手指戳戳正在朝外探听的诃仁,“看看,好了没?”
诃仁扭头看向她,愣了半晌,差点没憋住笑。他颤抖着手朝红色胭脂伸去,从里头剜了小小的一点,点在她脸上,“你……你……”
她知道这家伙一开口就想笑,于是学着他的样子自顾自地给自己黝黑的脸上点起红痣。
点得差不多后,诃仁又递给她一块黑布,让她蒙在自己脸上。
“你,你快点蒙上!”诃仁以拳抵唇,笑音仍然漏了出来。
此时没有镜子,朱辞秋并不知道自己现下有多么滑稽,她甚至为了乔装更逼真,在自己脖颈与手掌手臂上都抹了黑色的胭脂,也点了些红痣。
诃仁终于忍住笑,从包袱中掏出几袋药包放与她跟前,将包袱中其他物件全都随意地扔在地上,最后把药包放回包袱,又将包袱递给她,“拿着这个,还有,木牌给我。”
她沉默须臾,从怀中掏出木牌,递给了他。然后便照着诃仁的指示装作来送药的奴仆,背着包袱佝偻着腰,唯唯诺诺地跟在诃仁身后。
刚走入守卫视线,便被他们立马察觉。
“来者何人!”守卫将长矛横空,冰冷又无情地指向朱辞秋与诃仁。
诃仁掏出木牌,冷声道:“巫族首领诃仁,替乌纳兰公主来给夫人送药。”
“平日都是乌纳兰公主,怎么今日是你?”守卫皱着眉头,长矛松了一瞬,却并未放松警惕。他偏头看向身后的朱辞秋,往前走了一步,将长矛指向她,“你又是谁?”
“这是铁木修巫医的药奴,有新药需她试药,所以才跟我一块前来。”诃仁亦往前走了一步,用手按住长矛矛身,镇定自若道,“近日春狩出了些事,乌纳兰公主暂且脱不开身,所以我才替她来的。”
守卫仍有些怀疑,侧身躲开诃仁后便用长矛挑起包袱,朱辞秋装作体力不支常年深受虐待的模样摔到地上,露出手臂上的红疹。
诃仁用脚踹了踹她,怒道:“还不快起来!”
朱辞秋默默地佝偻着背站起身,用余光瞥了眼面前诃仁的背影。
为了躲过守卫,她暂且忍一忍这厮。
守卫检查完包袱,又瞧见她手臂上的红疹与不同于常人的黑色皮肤,眼神又看向她被黑布遮住的半张脸,带着些感慨的语气道:“啧啧,铁木修巫医的药奴,可真惨呐!”
他将包袱还给诃仁,诃仁又一把扔给了她。
“进去吧!三日后午时必须出来!”守卫收起长矛,留出了中间的通行之路。
朱辞秋抱着包袱,又跟在诃仁身后,小心翼翼地穿过守卫众多之地,突然方才外头检查的守卫骤然转身出声:“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