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日头炙热,暑气蒸人,沈君华静坐着看书,云深就站在一旁替她打扇子扇风。
“别扇了,我不热,屋子里镇着冰盆那就热死人了?”沈君华看了一眼挂钟,突然放下书,一手握住云深手腕,另一只手将团扇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放到了罗汉床上的方桌上,然后说:“不知不觉都快两个时辰了,你也不嫌手酸。”
“奴才不累。”这算什么,他在做杂役的时候,时常要洗一整天的衣服呢,一天下来手指泡得起皱发白,胳膊酸疼,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那才叫辛苦。
就在此时,信芳打外头进来道:“主子,四殿下来了,在前头客厅等您呢,您快过去吧。”
“她怎么有空来了?”沈君华坐直身子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信芳口中的四殿下是当朝女皇的第四个女儿,名唤李元淳,也是沈君华的远房堂姐。他的父亲赵贵君是沈君华父亲赵文彦的族兄,据说二人未出阁关系十分亲密,后来各自嫁人,有了不同的人生际遇,也就少有交集了,直到赵文彦去世,赵贵君都没能再见到这个喜爱的弟弟一眼。
承蒙赵文彦的恩荫,赵贵君对沈君华也十分关心,表现出来就是时常派人送点儿东西,敲打敲打赵文禀叫他不敢苛待沈君华。除此之外还常常教导他的女儿李元淳多关心关心这个命苦的堂妹,所以李元淳打小儿就跟照顾沈君华,常常跑来和她玩耍。
可沈君华幼小的身躯里住着成年的灵魂,对于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都不感兴趣,每每觉得李元淳幼稚,也懒得和她玩儿游戏。李元淳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活泼好动不记仇,哪怕被沈君华三番两次的冷落下一次还是热情地来找她。久而久之,一动一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竟然也相处得挺融洽的。
后来都长大了,爱玩爱笑的李元淳也开始认真学习、练武,承担起身为皇女的责任,渐渐地没时间来上门骚扰沈君华了。
沈君华对于李元淳的来访还是挺欢迎的,片刻也没耽搁,就坐上轮椅让信芳推去了客厅。一进客厅就瞧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女子,身着赭红色圆领修身团凤长袍,腰间系着一条二指宽的褐色皮革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肢来。李元淳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整个人都隐匿在堂中的阴影里。
沈君华开口:“稀客到访,何不提前通报?”
李元淳闻声豁然转身,抱怨道:“你可算是来了,你家的待客茶都给我喝完一壶了。”
“参见四殿下。”云深和信芳齐齐行礼,云深打量了李元淳一眼,心道: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你喝茶只会牛饮,我家有多少好茶也不够你喝的,”沈君华面对李元淳一点儿都不客气,讥讽了她几句才道:“云深再去泡一壶茶来。”
“喝你两壶茶怎么了,我可是有好事来通知你呢。”李元淳大马金刀地坐进太师椅里,姿态颇为豪放,她现在都城兵马司做将军,磨练地越发豪放起来。
“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我母皇下令修建的南林苑,前几日竣工了,她说今年秋天要带后宫君侍、皇子皇女、王公贵族和百官公卿齐去游园会猎呢!”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女皇的园子又不是她的园子。
李元淳尚未回答,云深便端着茶盘进来,走到她面前给她新倒了一杯茶,矮身行礼:“四殿下请用茶。”
只见云深修眉俊眼,梳着简单大方的锥髻,穿了件松石碧的交领长衫,在这炎炎夏日里好似一抹清新雅致的翠色,令人心旷神怡。
李元淳忍不住打趣道:“好俊俏的小厮,我怎么没见过,瞧着怪面生的。”
云深不欲引人注目,低着头垂手走到了一旁,也不回话。
沈君华替他解围说:“别逗他,他年纪小是刚来我身边的,你别吓着他。”
李元淳对胆小怯懦的男子没什么兴趣,只扫了云深一眼便放过了,但却不肯轻易饶过沈君华。“你可真是艳福不浅,不仅早早的和京城第一美人定下了婚约,身旁的侍子小厮也都个顶个的美貌,真是羡煞旁人。”
这话怎么说,好像她是个风流浪荡的多情子似的,李元淳又不是不知道她清心寡欲好似出家老尼,对这些个是非多的美男子都是敬而远之的,还非要损她几句找回面子。
“四殿下请慎言。”沈君华半垂着眼皮,一副“我要恼了”的模样,叫李元淳看了只好投降。
“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接着说正事。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邀请女主参加此次游园会猎的。你是不知道,我提前去看了眼那园子,真是宏大气派,前所未有。里头有四处水池,占地近百顷,上头亭台楼阁无数,更有小岛假山,大量的观景楼台……而猎场更是在先天林木之外又栽种了不少树木,豢养各种野兽,放逐于林中以供游猎,真是有趣极了。你去了,我保管你流连忘返。”
李元淳介绍了一番这座旷古烁金的皇家园林,大肆吹嘘宣传,试图打动足不出户的沈君华。
但沈君华听完没有一丝激动向往,反而冷淡而直接地表示:“不去。”
“为什么不去?”李元淳面露不解,继续游说,“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林家的公子也会去,难道你不想提前见一见他吗?”
“不想。”林惊鸿要去,她就更不想去了。
书里的原主倒是去参加了秋猎,当时她的双腿已残,分明无法再游猎了,却还是为了能见到男主勉强去了。结果男主根本不想再搭理她,一见她就远远躲开,他的那些手帕交和追求者们则把原主狠狠奚落嘲讽了一番,原主大受打击,当即气得吐血,完全没有游玩赏乐就被送回家了。
“他要去,我就更不去了。”她去干什么,上赶着被人嘲笑奚落吗 ?
“这是什么道理?”李元淳霍然站了起来,一脸的着急不解。
沈君华懒得和他解释,何况这各种内情弯弯绕绕,是在不足为外人道。沉默片刻之后,她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避嫌。”
李元淳更疑惑了,两条粗黑的眉毛都拧了起来,“他是你未婚夫郎,你避什么嫌?”
“正因如此更要避嫌,他林家世代清贵,想来是极为看重名声的,我怎好在他还没过门的时候就想方设法地去见他,那我成了什么人?”
“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个老古板,”李元淳虽然仍旧不理解沈君华的顾虑,但还是换了另一个角度劝说:“哎呀,园子那么大,也不一定能遇见他。”
“我懒得动弹,更不想见人。”沈君华不为所动,前世她也曾爱过旅游,逛遍了祖国的大好山河、名胜古迹,现在园林什么的对她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
李元淳看沈君华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动之以情难以吸引,又同她分析起利害关系来,盼望着能激起她几分危机感。
“我跟你说,如今京中的王公贵族世家贵女都受邀前来。镇南候不在京中,你身为嫡长女,怎么说也应该代表你母亲前去才是。你要是不去,你那个妹妹可做梦都想去呢。我看她早就惦记着镇南侯的爵位了,现在还没有正式确立世女是谁,你总像现在这样闭门不出,与世无争的,说不定爵位都要给人家抢去了。”
“她想要爵位,就给她算了。”反正等到沈君容成年袭爵的时候,自己都已经埋在黄土之下了,生前哪管身后事,懒得几日算几日吧。
“啪——”李元淳一拍身旁的小桌几,震得上头的茶盏叮当作响,吓得云深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怒不可遏地走到沈君华面前,指着她骂道:“你啊你,说好听点儿你这是淡泊名利,超凡脱俗;说难听点儿就是混吃等死的咸鱼,死猪不怕开水烫。没救了你!”
“骂的好。”沈君华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似乎对她的指责毫不在意,气得李元淳四皇女一个堂堂五珠郡王殿下直跳脚。
李元淳和她自小相识,知道她童年早慧,天纵英才强过无数世间女儿,偏偏却命途多舛,年纪轻轻没了心气去争抢出头。她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实在看不惯沈君华蹉跎岁月,消磨人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叫人看了替她惋惜难过,她自己却万事不上心。
“哼——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李元淳怒哼一声,甩手迈开流星大步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