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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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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这日又有大朝会。不过除夕夜又有一番忙碌,朝臣们会到宫里和皇帝一同守岁。

守岁地点照旧设在了含元殿。含元殿为大明宫三大殿之一,国朝凡有大朝会、大赦天下、册封皇后和太子等事皆在此。

除夕前一日,太常寺的人就在这里设了巨大的蜡烛,又依着旧例把宝玉和车驾摆放妥当,之后太乐署的人也提前演奏一番,诸多细节,已令太常卿忙得晕头转向,即使一切妥当了他也不肯放心,除夕这日又仔细检查了两遍,生怕出了差池。

待天擦了黑,殿上沉香袅袅而升,蜡烛先后燃起,除夕之夜亮如白昼。宫人们端着佳肴有序往含元殿而去,把一张张食案摆得琳琅满目。

国朝风移,除夕要喝花椒酒、食春盘,接下来有寓意驱邪的傩舞和歌曲杂技等轮番上演。

媛媛喜欢看傩舞,幼时她吵着爷娘给她买不同的面具,她要一个个试戴,那上头的表情夸张又唬人,她故意去吓婶母家那两个比她小的从弟,看他们撒丫子跑着喊人的样子十分好笑。

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气势恢宏的傩舞,偶然间扫到傅练用手挡着眼睛,却又时不时张开手指缝,随即又合上,大概是身量不够,他几次站起来伸着脖颈观看。

她唇畔就提了起来。元正后傅练就七岁了,竟然还害怕傩舞面具,既害怕却又舍不得不去看,做贼似的。

傅祯打记事起就看这些,并不觉新鲜,反觉无聊,又不得不在这坐着。不过他想起皇后头次在宫中守岁,此刻瞥眼看去,恰见她的笑容,猛地记起她前两日的扫兴,他再度觉着她无趣至极!

他没心思理她,她的话却问上来了:“陛下,妾看六郎的位置看不全傩舞,能让他在妾身边稍坐吗?”

“胡闹!不准!”

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平时惯他就算了,这档口宗亲俱全,朝臣皆在,让人看了笑话天家没规矩。等开朝后,御史台那群刀子嘴指定骂他僭越!

“临时设座,就看傩舞。对人只说妾有事交代他。”媛媛求情,“妾怕他守岁犯困更扫兴。”

傅祯看傅练向前探着身子,当真难为他那个个头了,又看媛媛一脸认真,本想就此依了她,却一想她为旁人考虑得清楚,却从来不察圣意,便坚决否定:“不准便是不准,你听不懂吗?”

得益于学习丹青时隔三差五被师父斥责,媛媛的心早就练就得平稳,用傅祯的话来讲,她厚颜。此刻接了他的冷言,她也是温声道:“是。陛下别气,这么好的日子,被妾扰了兴致不值当。”

傩舞结束后,是歌舞表演。人员换场时,有宫人奉茶,媛媛接过后,亲手递给傅祯,他没接,她就老老实实搁在案上了。

“陛下。”

“什么?”傅祯也没看她。

她忽然往他跟前凑了凑,低声问:“陛下的伤怎么样了?”

她这么一靠近,傅祯冷不防后背僵了僵,看她又是那一副天真模样,他很不自在地别过眼,却甩出一句:“好好的守岁,怎的这么多话。莫要白废了太常卿的心思!”

媛媛点点头:“是妾多嘴。”

而后,她默默坐正。

她心绪再平稳,接二连三被傅祯训斥,到底是没忍住委屈,又不能在这种场合发泄,只能尽力调整不让旁人看出破绽。

傅祯又瞥她一眼,她垂眼看手里的茶盏,不喝也不放,只是捧着,他就觉察出方才是他话重了。

谁让她唠唠叨叨个没完,着实烦人!他没再多看她,直接把视线挪正了。

歌舞已起,雅乐如天籁,舞姿曼妙,舞女个个如仙娥,时不时有人叫好抚掌称赞。

守在傅祯身边的喻柬之的心跳有些快。他虽然没听清那二位说了什么,不过看样子,媛媛吃了瘪。

之前他当帝后和谐,谁料并非如此。他就垂下了眼,这样的喜庆日子,他就没了半点喜悦之心。

含元殿热闹了一夜,拂晓时分,嘉定六年的元日大朝会就到了。

皇帝着衮冕临轩,皇后、文武百官、地方朝集使、各国使节以及一众皇亲国戚均着朝服一同参加。

大殿上香烟缭绕,礼乐俱在,威仪中多了神圣。

依循旧例,这日大朝会,会先由皇太子献寿,然则国朝尚无皇太子,是以诸公献寿礼后,是中书令、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等分别奏各地贺变、诸州贡物和诸蕃贡礼等。

有诗曾曰:天颜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万物知。

四方恭贺的诸多礼仪既彰显了皇权至上,也是对新一年的祈福。天光刺破云层,射在层层朱阙上,也照进每一个大卫子民的心中。

大朝会结束,宫里照常举办家宴。杜尚宫说得不错,若休息不好,这次大朝会指定吃不消。昨晚守岁媛媛已经疲惫,今晨熬过朝贺,她只回含凉殿睡了片刻,稍微缓解了疲乏,又去赴了家宴。

天子后宫的人再一次聚在一起,媛媛有心看过郑淑妃,她的精神并不高,据说近来她睡得多,本是期待见上傅祯一面,此刻整个人却恹恹的,看着席上歌舞就眼晕。

媛媛知道她怀娠辛苦,又忧心她好容易见到天颜却被叮嘱早些回去休息心生怨言,干脆只让人给她多加了软垫,满足她迫切又执着的心愿。

媛媛既知傅祯对郑淑妃无真情,又在守岁时被他冷言相待,这会也不再劝他能施恩于郑淑妃,只期盼这场家宴尽快结束,郑淑妃能早些回去休息,她也能缓解这一日一夜的困乏。

正月里要庆的节日多。初一是元正大节,之后是初七的人日,皇帝又在宫中赐宴群臣,再之后是上元节,宫里宫外都在热闹庆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节日,整个大卫的喜庆才悄悄褪去,皇城衙署里开始公干,一切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忙碌。

出了正月,郑淑妃的胎就坐稳了,有力气出来走一走,便至含凉殿给皇后请安。

去岁年关时,她母亲柳氏进宫探望,说了国舅郑得的交待。

郑得虽是先帝托孤之臣,却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权贵国戚,当初傅祯的婚事,也有他辛苦促成的份,自是愿意看到帝后和谐。即便郑淑妃是本族中人,又有了身孕,他也不敢违背礼法有得意之心。现下天子并未正式亲政,军国大政照旧攥在太皇太后手里,单凭本族中人怀了身孕就猖狂,他嫌命长吧!

顾皇后是太皇太后为陛下亲选的天子妻,其余后妃再有身份,在她跟前那也是侍执巾栉的奴婢,弄不清楚这点,便是不知死活地自讨苦吃!

傅祯不再去拾翠殿,郑淑妃自然伤心,尤其国舅得知了皇帝宠信了一个宫人,这话经由柳氏传到郑淑妃耳中,她就明白到了自己是个笑话。既不得宠,便没了造次的后盾,郑国舅教诲,且皇后到底是在照拂她,她就收起了骄矜,本本分分敬着皇后。

其时傅楚楚正央着媛媛去击鞠,媛媛这两日懒得动弹,被她磨了大半个时辰也没依她,反而劝她去找傅祯一道玩。

“陛下出宫了。”傅楚楚无趣地道,“你们都不和我玩。”

媛媛疑惑问:“何故出宫?”

傅练就道:“四叔祖抱恙,阿婆谴了医正过去,却又不大放心,这才让陛下亲去探望。”

媛媛点点头,又冲咸宜道:“你应该跟着陛下一道去,这样就不无聊了。”

正欲再说,宫人通禀郑淑妃请见。

傅楚楚最烦郑淑妃,因着没约到媛媛组队击鞠,心情不好,此刻一听她来,立刻起身要走。

傅练也被她扯着走了。

不巧才一出殿,就见秦通就连滚带爬赶来。他高声呼喊:“殿下!殿下!”

季符比他年轻几岁,竟是追不上他的步伐,只在一旁叫苦地提醒:“哎呦我的天爷,有多要紧的事容不得我去通禀一声。”

季符根本拦不住他,含凉殿的其余宦官见势不妙,赶着来拦,只是秦通人受了阻碍,嗓子没闲着:“殿下救命!”

那声音好似身后有恶犬要撕碎他一样叫得惨烈,直给郑淑妃唬了一哆嗦。

媛媛听见后,当下就站起身来往外走,可这时秦通已被傅楚楚喝断:“放肆,还有没有规矩!”

秦通顾不上行礼,这档口被季符扯了一把,他“哐当”一声就摔在了地上,看见媛媛,立刻就道:“殿下快去劝劝吧,太皇太后发了好大的雷霆,忽然下令……”他一路奔过来,早已气喘吁吁,更兼口干舌燥,匆匆喘了口气,续道,“下令赐死王中官!”

在场之人全都惊了,郑淑妃明显感觉小腹忽悠一疼,人都跟着颤了颤。

媛媛来不及细想,只一边下阶一边吩咐:“冬雪请淑妃入内暂歇。咸宜带六郎回珠镜殿。余人不许传言胡说,违者打死。”

说罢,也不传辇,她便疾步赶着朝弘德殿去。云舒和季符仓促地跟在她身后。

云舒曾在弘德殿当过差,此刻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媛媛的步子,低声劝:“太皇太后一向和善,今日的事,只怕是滔天大罪。便是殿下去了,也得小心说话。”

救人,得先保住了自己才有救人的余力。起初崔太夫人教过媛媛,进宫后把顾家的事也放得远远的。这个时候,她自然懂得说话的分寸。

媛媛边走边在思索要不要让人去请傅祯尽快回来。

方才傅练说傅祯被太皇太后安排着出宫去探望陈王,这转头的功夫她老人家就要杀了他的近臣,莫不是早算好了日子,专挑了王顺不当值的时候发落他!

想到这,她暂停了让人去通知傅祯的心思。毕竟傅祯得知这事必定求情,只怕太皇太后在气头上被他一顶,更添愤怒,也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眼下,先尽快赶去弘德殿看看情况。

秦通并不知实情,是他见弘德殿的赵枫带走了王顺和徐莹,他察觉不妙,便悄声跟了过去,谁料稍后传出太皇太后懿旨,要杖杀王顺和徐莹,至于是个什么罪过,却没有说。

主子恩赏责罚,奴婢只有谢恩的份。可主子和奴婢之间到底存了一份人情,哪能说打死就打死,何况这两位,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天子跟前的红人。

媛媛哪成想太皇太后除了要杀王顺,还要杀徐莹,一时心头震颤,却也悟到了一些原由。

“不管怎么说,王中官侍奉陛下十多年,向来尽心尽力。那徐莹在陛下跟前也有几分脸面,如今陛下才出了宫,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赐死他们,陛下心头……哎呦仆哪敢揣测圣意,只是怕往后陛下和太皇太后……”

媛媛骤然停步斥道:“住口!”

秦通正是喘气喘不顺当的时候,当下抬手往颊上挥了一掌:“仆失言。殿下快请。”

含凉殿和弘德殿离着不远,可待媛媛匆匆赶到时,人已废了一半力气,稍微平复呼吸,往里去时,听到了沉沉杖打声。

媛媛慌着神迈步向前,那声音就越发真切,又走几步,见殿前花丛旁有赵枫和几名宦官,王顺被塞了嘴,又被几人前后按趴于长凳上,两旁各有一人正举杖施刑。

秦通连忙喊:“皇后殿下驾到——”

那声音都已经劈开了。

好在那群人闻声便停了下来。

赵枫哪知皇后会来,行了礼后就立马让人挪地方,别惊着她才是。媛媛却说:“且慢。”

媛媛扫了一眼王顺,他这在天子跟前最为得势的内臣现下十分狼狈,满脸通红,五官扭曲,冷汗直发。王顺看到她时,当下就明白了她所为何来,被麻布塞着的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生死关头,他竟然冲她摇首。

媛媛不解,扫了一眼旁边,有两个宦官架着一个花容失色的宫人,她方才见了王顺受杖,人早就吓傻了,若非有人提着,只怕会瘫在地上。

此人正是徐莹。

媛媛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这号人,今日却是头次见她,的确是好样貌,受了惊的样子也不乏楚楚之态,难怪得圣宠。

王顺在极力冲媛媛摇头,媛媛就愣住了。

“把布拿开。”她说。

赵枫为难:“殿下……”

“把布拿开!”

媛媛语气不善,赵枫就抬手把塞在王顺嘴里的布取了,两宦官把他也略架起来一些。

王顺紧着喘了口气,撑着仅剩的余力,声音却还是极度虚弱:“殿下深恩仆心领了,只是仆所犯之罪,非死不可。殿下回去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知会傅祯一声便把他打死,旁边再添上个徐莹,必定会像秦通担心的那样,伤了太皇太后和傅祯的祖孙情分。

从前她听说过王顺在弘德殿前罚跪,却没想过太皇太后这次会迅疾打杀他。便是要打要杀,总得有个实质的罪名,届时傅祯心中不悦,媛媛也能从中劝和。何况真有罪名,说清楚了,便是责罚有据,不至于被人说成太皇太后滥杀。

皇帝即将正式亲政,若真因此传出些什么不中听的谣诼,后果不堪设想。

她冲那几个内臣道:“在此候旨。”

“殿下……”王顺又叫了她一声。

他还要再说,赵枫又塞了麻布把他嘴堵上了,两宦官重新把他按死于长凳上。与此同时,徐莹吓昏了,只一瞬的功夫,又被人掐着人中弄醒,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时媛媛已提着衣裙往正殿而去。她才一上阶,迎面看到了往外走青岚,青岚满脸惊诧——

皇后竟然来了?!

她不是已经给咸宜长公主说,今日天好,让她去和皇后玩击鞠?

现下她看皇后钗戴微松、面色发红的样子,便知皇后是急着奔过来的。

“殿下怎么来了?”青岚挡在她跟前,飞快地说,“太皇太后偶感不适,在里间歇着,不便见殿下。殿下请回吧。”

这时的媛媛已经喘匀了气,她见青岚拦她,便不好直接询问为何突然赐死王顺,只说:“既然太皇太后身子不适,陛下又不在宫里,我更应留下侍疾,哪有回去的道理?”

“殿下不必担心,太皇太后犯的是旧疾。歇息半日就好。”

“可……”媛媛抬手指了指殿外,“外头这样乱糟糟的,太皇太后如何安静歇息?”

“太皇太后自有决断。”青岚说完,就冲她摇了摇头,又劝她,“殿下回去吧。”

青岚也冲她摇头。

媛媛再不知内里详情,看了王顺和青岚的反应,求情的话冲到嘴边,终是没说出口。

可她已经来了,既知太皇太后要把人打死,而她不进去问清楚原由反而转头就走,一是她白担了国母二字,二是让傅祯知道了,只怕会落个走场的印象,或许他使性子还得说她借太皇太后之手杀徐莹。

媛媛僵在这里,青岚劝不走她,里头的太皇太后终是发了话:“请皇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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