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左二人在这名为“顾影楼”的隐世洞府中一连逗留了好几日，终于等来恢复如常的洞府主人。

融客行身着缃黄劲装，腰缠错银束带，足踏及膝皮靴，一头乌亮长发高高扎起，再加上那无视了光阴的雪嫩容颜，从头到脚都透着股翩翩少年的意气风发。

“哦，瞧着精神多了。”

远远听到主人家上楼的脚步声，仇清尘揭下眼前用以遮光的杂闻手记，从小榻上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一旁凝神修炼的左御也缓缓睁开了双眼。

“觅云前辈，左道友。”融客行抬步迈入房中，拱手抱拳道，“劳二位久候，这几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莫要介意。”

“无妨，在我这里不必拘泥虚礼，何况本就是我们不请自来。”仇清尘很是随意地摆摆手，将闲书收进储物戒，说，“你既已无事，是否意味着我们能去见见那世间仅存的翼火蛇蛋了？”

“自然。二位请随我来。”

融客行说着便为二人引路，领他们前往翼火蛇蛋安置之处。

与自以为不着痕迹四下打量着的左御正相反，事先知晓蛇蛋所在的仇清尘负手身后一派悠然，甚至同主人家闲聊了起来：“我见这洞府内大小法阵环环相扣、相辅相成，运作起来如流水行云，精妙非常，莫非皆出自你一人之手？”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遇到过人物资料中出现天赋资质这种额外信息的情况。

被系统评介为“资质颇佳”“精通各类旁门杂学”的紫玉真君光是在炼器一道上就胜出浮琼真君许多，能让系统盖章认定“擅长阵法”的融客行更是天才中的天才。

暂住顾影楼的这几日里，他切身感受到了融客行的阵法天赋有多惊人：不点自明的灯烛、昼夜恒温的清水、终年不染一尘的居室都还算是小意思。看似仅有方寸却能容纳万千的柜橱、从早到晚向阳而开的门窗、生人踏入就秒变迷宫的通路，但凡是个修士，只要有此类需要，大多也都能做到。可永远灵气充沛的地脉、能随心所欲变更时间流速的闭关房、可以去往此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传送台就着实有些梦幻了。

这还只是他们短短几日里所能接触到的一小部分。

要仇清尘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种远超现代化智能家居、胜过一般玄幻设定的生活体验。其他修士想获得同等体验还得掐诀施术费上一番工夫，或是拜入宗门投靠世家才能偶尔享受如此便利。在顾影楼，只消确保各处法阵运作正常，旁的什么也不必操心。

“前辈谬赞，晚辈只是擅长机术阵法而已。”融客行嘴上应得客气，神色却是藏不住的自满得意，“前辈能看出其中妙处，可是同样精通此道？”

“哪里哪里。我就擅长侍弄花花草草，可没有钻研阵法符咒的聪慧资质。是小友你天赋过人，所设法阵的精妙之处就算是外行也能窥见一二。”仇清尘真心实意夸赞道。

融客行转头看向仇清尘，面上笑意不减：“不瞒前辈，洞府入口处的隐蔽法阵是我与道侣一同构思布设的，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完成，这法阵百十年来不曾出过纰漏，按理不该被任何人觉察。——我很好奇，前辈二人是如何寻到此地入口的？”

仇清尘：“……哈哈。”

因为我身后那位是此间主角，而我手上拥有名为“原著”的最大剧透。

“碰巧罢了。”他开始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或许，是因为那日的虹彩实在太过绮丽，才教我二人误打误撞寻对了路。”

“原来如此。”

仇清尘也不知道融客行到底从他的话中理解出了什么意思，但似乎这个要命的话题被他顺利糊弄过去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然穿过前厅，来到了花团锦簇的后院。

“辛苦前辈不远千里寻至此处，”融客行将手搭上月门缘边，指尖亮起一点灵光，旋即就见那仅作观景通行之用的月门成了通往地下深处的入口，“我听闻前段时日点星宗一名长老不幸殒落，此事，前辈可也知晓？”

一路沉默的左御此时开了口：“那是我师尊。”

随着入口被开启，梯道两侧的石壁上自动亮起灿灿辉光，融客行回首看向左御，似乎自行脑内补完了前因后果：“啊，竟是如此？左道友节哀顺变。”

仇清尘第一百零八次在心中哀叹自己果然不适合扯谎诓人，一边半开玩笑地接过话茬：“小友过着避世隐居的生活，消息倒挺灵通。又或者，有点风吹草动就被传得人尽皆知是各大宗门世家逃不开的宿命？”

狭长的梯道向着辉光尽头延伸，足音在近乎静谧的空间里层层回荡，入口缓缓闭合的声响被身后的黑暗吞没。

融客行同样以玩笑般轻快的语调回道：“虽是避世隐居，却也免不得要外出寻些机缘珍宝，毕竟家中如今还有个小的要养。——只是不得不说，觅云前辈实为妖修一事，属实有些出人意料。”

闻言，仇清尘不由得挑了下眉：“怎么？你们都听说了我师姐身殒一事，却不知晓我是妖修？”

难道说天翊真君当真看在多年同门情谊的份上，特意瞒下了此事？

小楼地下遍布法阵机关，若非主人家带路，怕是连入口在哪都不知道，更别说分清东南西北——要不是被翼火蛇蛋耗尽灵力，以至于融客行失去了对整个洞府的掌控，原著里的左御多半也无法轻易得到蛇蛋碎壳。

“前辈说笑了，”融客行轻车熟路地穿行于机关法阵之间，但越是靠近地下二层，他的话音就越发不稳，“要说避世隐居，您也不遑多让，莫说觅云真君真身是人是妖……点星宗外，见过您的人都不多罢……”

见融客行足下微晃，险些踏了空阶，仇清尘赶忙上前扶他一把：“还好吗？”

“师叔。”

左御忽地唤他一声，仇清尘应声回望，就见对方目光落处似有暗影涌动。

想起那日穷追不舍的成群暗影，仇清尘不由得对融客行愈发关切：“别太勉强，要我分你点灵力吗？”

“多谢前辈好意。”融客行抹去额角冷汗，待呼吸平稳后再度迈开脚步，“但‘它’不太喜欢旁人的气息。无群哥哥与我乃是结契道侣，唯他例外。”

行过漫长的阶梯，一间叠加着无数法阵结界的宽亮暖室出现在三人眼前，暖室正中央赫然竖立着一枚满是裂痕的深红巨蛋。

那翼火蛇蛋目测约有八丈高，几乎触到暖室天顶，道道裂痕之下有鲜红灵光时明时灭，似呼吸起伏，也似心音鼓动。

仇清尘借着系统辅助功能仔细端量了一番眼前的暖室，发现蛇蛋四周布设的结界法阵有七成是作隔绝隐蔽之用——隔绝的是蛇蛋与孵化者间的供养灵契，而隐蔽的对象则是融客行自身。

但从融客行日渐疲弱的身体状况来看，显然这些法阵结界并没能起到多大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望着面前这枚体积惊人的翼火蛇蛋，不知怎的，仇清尘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入点星宗藏书阁时对系统开的那句玩笑。

——“那些史籍我都没看，万一以后突然冒出来哪个历史级人物怎么办？”

哈哈。

仇清尘面无表情，心如止水，但感觉自己一拳能揍十个系统。

历史级人物的确没有，这有的全他妈是上古神兽啊！

他顶着翼火蛇蛋散发出的浩瀚威压走近几步，试图透过裂缝窥见蛋中活物现如今是何情状。然而，尽管蛋壳上满是裂痕，却仍旧坚不可摧，就算是化神期修士的神识也无法窥探分毫。

感觉到背后有熟悉气息逐渐靠近，盯着壳上裂痕看了半晌的仇清尘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以防万一他甚至没用自己的手。

刚一靠近就被擒住手腕的左御：“……”

他无奈提醒：“师叔，您可是化神修士。”

让仅有金丹修为的小辈以身涉险是否有些太不人道？

仇清尘松开扣着左御手腕的罪恶魔爪，面不改色理直气壮道：“妖族面前，血脉第一修为第二。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不过是让主角顶着光环打头阵而已。

左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选择妥协：“好罢。那，敢问师叔可有看出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仇清尘侧身给左御让出道来，示意他上前细观，“你我血脉不同，兴许它会对你有所反应？”

左御听出了仇清尘的言外之意，他半信半疑地把手伸向翼火蛇蛋——正如对方所言，掌心完全贴上冰冷蛋壳的刹那，他明显感觉到那股踏入暖室起便一直笼罩在他身周的、来自上古妖族后裔的沉重威压瞬息消散。

不知为何，他还从这尚且还不能被称作是“生命”的巨型蛇蛋里感知到了一丝来由不明的亲近。

“师叔，我……”左御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身旁同伴，“它好像……”他苦思冥想着，意图寻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它好像，在向我求救。”

闻言，仇清尘面上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他沉吟片刻，忽而以拳捶掌，突发奇想道：“也许，你可以试试给它输点灵力？”

“……我吗？”左御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仇清尘很是笃定地点点头：“对，你。”

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左御尽管心中忐忑，但还是尝试着往蛇蛋里送了些灵力。

就在左御以为那点微末灵力对亡在旦夕的翼火蛇蛋而言并无太大作用的时候，蛋中胚胎却忽然有了反应。

仇清尘抬头仰望巨型蛇蛋，见那明暗交错的鲜红灵光像被吸引一般汇集在左御身前，不禁松了口气：“好极。既然它不排斥你，说明你与它确实有缘，而且你还能感觉到它在向你求救，那么很有可能像我先前推测的那样，无论它是死是活，这份机缘都该是你的。唔……没准让它孵化诞世才是天道想让你达成的最优解。”

说着，仇清尘勉励似地拍拍左御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呐，我的好师侄。——和单方面强制性的供养灵契不同，你对它施以援手，主动权便在你这里，只要掌握好分寸，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摸着下巴，自顾自琢磨道，“横竖觉醒血脉之前，你也还需精进修为……就当是磨炼你对灵力的操控力吧。放心，灵石灵丹管够，师叔我保你修炼起来没有后顾之忧。”

左御：“……”

左御不由叹道：“您未免太雷厉风行了些。下回能先同我打个商量吗？哪怕问一句客行前辈的想法呢？”

仇清尘：“……啊哈。”

不小心把主人家给忘了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